走出教堂,爱德华看到布里茨先生站在街上。 “上帝解决了你的问题吗?爱德华。”布里茨先生调侃他。 爱德华自嘲地笑笑:“谁知道呢。但是连上帝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我这样的凡人更是无能为力。” 布里茨先生向他招手:“一起去走走?” 他们沿着泰晤士河散步。自成年以后,爱德华很少再和布里茨先生这样一起散步,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因为工作。 爱德华不由自主地说:“对不起,布里茨先生。” “为什么要道歉,”布里茨先生失笑,“我不是来专程责怪你的,孩子。” “不是吗?”爱德华停下脚步,“虽然没人说出口,但我知道理查德和乔尼,他们都在责怪我。” “我不认为他们会责怪你。即使他们真的这么想,那也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而我是你的长辈,我不会责怪你的,爱德华。” 布里茨先生的包容和平静,让爱德华想要向他倾诉,他想寻求这名亦师亦父的长辈的建议。 “您觉得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不该跟威廉争执,也不该向媒体说威廉的坏话。” “也许吧,你也许能做得更好,但你不可能永远把所有事做得完美。你也是人,‘没有人是完美的’,记得吗?”他引用了《热情似火》中的经典台词。 爱德华笑了。 “爱德华,也许我该向你道歉。你知道的,威廉一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而你一直都那么优秀,也许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有些忽视了你的感受。” “不,布里茨先生。你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愿意和我谈谈吗?我从来没问过,你是怎么看待威廉的?” “我怎么看威廉?他是我的兄弟,是我最重要的人。”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爱德华脱口而出。 布里茨先生笑着摇头:“那是正确的答案。” 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但它是你心底真实的答案吗?” 持续多年的假象被突然揭露,爱德华甚至踉跄了一下。他突然发现了真正的恐惧,他恐惧那个不够完美的真实的自己。 他想逃跑,却无路可去。在布里茨先生面前他无法撒谎,也无法逃避。 他肌肉紧张,身体僵硬,在这和煦的春日里,他却冷汗涔涔。 而布里茨先生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直到爱德华被迫面对真实的内心,开始一刀一刀剖析自己。 “我……我一直有种罪恶感。” 布里茨先生用温和的沉默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爱德华紧紧抓着栏杆,眼睛看向泰晤士河:“我只是恰好比威廉出生早,只是恰好长得不像叔叔……然后我就获得了所有的关注,威廉却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好像是我偷走了威廉的人生一样。” 布里茨先生不置可否,而是循循善诱:“所以你想要补偿他,是这样吗?” “我……”爱德华意识到,那依然是他企图美化自己的谎言。 他痛苦不已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想承认:“我只是……好吧,其实我只是羡慕他。或者,诚实点说,我嫉妒他。” 他说得越来越流畅。 “他那么有才华,那么有个性,就像一个发光体,没有人能够视而不见。他与众不同,天生就注定要被世人看见。而我是……那么平庸。我只是想要分享那个属于天才的世界。我只是想要他能依赖我……” 这样他似乎也拥有了天才,也得到了走进那个世界的资格。 只要站在离威廉最近的位置,从威廉明亮的眼睛中窥视到一星半点那个世界的斑斓,他就心满意足。 所以当威廉开始想从他身边逃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收紧双手,企图把这只飞鸟捉住。 “爱德华,”布里茨先生伸出手杖,拦下一辆的士,“上车,你跟我来。” 他将爱德华带到了回声唱片,那里新设了一间放映室,专门放映演出录像带。 布里茨先生给爱德华放映了一段青鸟乐队的舞台录像。那正是爱德华一生只唱了一次的《玛丽莲》。 当爱德华声泪俱下,声嘶力竭,台下的观众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看到观众的反应了吗?”布里茨先生暂停了录影带,“你看到观众为你而疯狂吗?你以为这是谁都能做到的吗?不仅仅是威廉,你也有这样的才华。” “不,那是因为玛丽莲,他们才会这样。”爱德华解释。 “你会唱《公路骑士》吗?”布里茨先生突然问。 “?”爱德华有点疑惑,但他还是答道,“我会。” 虽然他平时用来和声的话筒基本不开声音,爱德华还是将青鸟乐队的所有歌曲都练得滚瓜烂熟。这就是爱德华,永远尽心尽力、尽善尽美。 “那你唱一下《公路骑士》。” “在这吗?”爱德华惊讶。 “不,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回声”的录音棚,这录音棚当然不比那些大型唱片公司的豪华,但让爱德华录首歌已经绰绰有余。 “你站到话筒前去。”布里茨先生叫爱德华进入录音室。 布里茨先生则在控制台打开录音按钮:“现在唱,别浪费唱盘。” 爱德华不明所以,但他还是用脚打着节拍唱了一遍《公路骑士》。 布里茨先生按下停止键,他招呼爱德华出来,拿起耳机递给爱德华:“你自己来听。” 爱德华戴上耳机,开始听他刚才唱的歌。 没有伴奏,就像歌手在正式录歌前的试音。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听自己的声音。 出人意料,不是他以为的粗噶难听。事实上,他沙哑的声音搭配《公路骑士》狂野的歌词,居然十分契合。 “很不错吧?”看到爱德华的表情,布里茨先生说,“其实当初威廉想过让你来唱这首歌。” “真的?他从来没跟我说过。”爱德华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因为你总是不愿意唱歌,所以他以为你更喜欢弹吉他。” 布里茨先生拍了拍爱德华的后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一直口口声声说威廉是天才,但事实上威廉经常和我夸奖你的音乐天赋。” “真的吗?” “当然。”布里茨先生用力点头。 “爱德华,你的嗓音同样独一无二,只需要遇到合适的歌曲,它就能大放异彩。” “你会弹吉他,会写歌,能唱歌,是个这么英俊的小伙子。你还比威廉懂商业,会经营。” “假如你和威廉各自组建一支乐队,你的乐队不会比威廉的差。” 他用坚定的口吻告诉这个迷失的孩子:“爱德华,你没必要自卑。” 爱德华会自卑?谁都不会相信这话,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玩笑。 爱德华用开玩笑来掩饰被看透的狼狈:“所以您是在鼓励青鸟解散,我和威廉单飞吗。” 布里茨先生付之一笑,他将一张唱片递给爱德华:“回家再听吧。听过后再告诉我,威廉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乐队究竟有没有必要继续走下去。” “我对你们不偏不倚。即使你的答案是和威廉彻底决裂,决定单飞,或者干脆不做音乐,回去继承家业……我都会支持你,都会爱你,只要这是你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爱德华回到家中,家里冷冷清清。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下意识地空出了那张威廉爱躺的长沙发。 他掏出了那张唱片。 这似乎是母盘,没有任何标识,也看不出其中的内容。 他将唱片放入电唱机,按下启动按钮,首先是滋滋的杂音,随即响起了钢琴声。 爱德华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威廉与爱德华》。 他们最早的那首二重奏,凝结了威廉和爱德华两个人闪闪发光的天赋。威廉固然五岁就能作曲,可爱德华用小提琴即兴合奏之时,也只有九岁。 听着听着,爱德华捂着脸哭了。 在那赤诚温暖的小提琴中,他想起那份纯粹想要守护威廉的心情。 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他第一次见到威廉,就被他的澄澈与快乐所吸引,他想的是让威廉永远这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因为,因为…… 因为他爱威廉。 威廉第一次向他微笑,第一次揉乱他的头发,第一次带他奔跑,第一次叫他“埃迪”……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又或是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的兄弟。
第70章 放任自流 “威廉,那是你的跟踪狂吗?”新认识的朋友把威廉团团围住,他们大声笑闹着,冲着迈克尔指指点点。 迈克尔遵守了和威廉的约定,他丝毫不管束威廉的行为,任凭他流连在酒吧舞厅。他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奇怪到连小报记者都看不懂。 威廉将身边的“朋友”推开:“他不是跟踪狂,是我的朋友。” “威廉,你怎么突然生气了?”那人不明所以。 “我先走了。”威廉说。 “说好一会去跳舞……” “嗯,不想去了。” 威廉打发走这群狐朋狗友,他走到迈克尔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迈克尔,走了。” 迈克尔纹丝不动:“我还没喝完这杯啤酒。” 威廉只能坐下来,等迈克尔喝完他的啤酒。 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就开始想东想西:“迈克,等我做出新专辑,我准备在创作者那栏加上你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随便你。” 面对可能存在的版税利益,迈克尔没有推拒也没有感激。 威廉目不转睛地盯着迈克尔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究竟在乎什么?又为什么一直待在青鸟乐队?” 毕竟如果一个乐手连歌曲的署名权都不在乎,他又为什么要玩乐队呢? “不为什么,我只是没有离开的理由。”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迈克尔的手放松地搭在酒杯上:“威廉,你觉得人生有意义吗?” “嗯?有吧……” “我觉得没有。你看到那只鸟了吗?”迈克尔指了指窗外的麻雀,“我不觉得人类比它高贵。” “我明白了,”威廉恍然,“你是在用本能活着,像动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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