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布里茨先生开口了,“要我去想办法吗?” 理查德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向布里茨先生:“您还能在王室面前说上话呢?”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布里茨先生说,“你可以去找路易斯王子,他的意见女王陛下还是会听的。” “不,”威廉断然拒绝,“我要去。” 理查德眉头紧皱,但布里茨先生只是轻松地笑了两声:“那就去吧。” 他甚至转过来安慰理查德:“让他去吧,我相信威廉心里有数。” 于是,威廉如约出现在皇家歌剧院女王的专属包厢中。 果然,那里根本就没有菲利普亲王。 没人知道女王的这次私人行程,现场有些观众眼尖地发现女王陛下的包厢中坐了人。但出于对王室的尊重,他们并没有频频抬头张望。 在剧目开始前,伊丽莎白二世告诉威廉:“这是我最喜欢的歌剧,也是我唯一看过的约瑟夫主演的歌剧。” 她问:“威廉,你喜欢歌剧吗?” 威廉承认:“自从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他随意地趴在包厢的栏杆上往下看。金碧辉煌的大厅,正襟危坐的绅士和淑女,这种环境已经离他很远,以至于他都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他平时见到的观众要更年轻,更自由,更有活力。他曾经以为这是时代的变化,此时他意识到,这只是两类人群。 乐池中的交响乐队正在调试乐器,他们西装革履,似乎一百年后也会如故。 威廉无法想象这里的观众会听他的音乐。他也不知道他的听众会不会有一天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以前居然还写过古典乐,练过美声。如果说那些时光不快乐肯定是假话,只要是音乐都给他带来过快乐。 掌声拉回了威廉的思绪,指挥款款出场,向观众致意。小提琴洪亮阴森的旋律响起,舞台拉开帷幕,歌剧演员开始表演…… 威廉很轻松地回忆起曾经学过的的知识,即使他不能完全听懂意大利语歌词,但依然能理解舞台上发生的故事。 这部三幕结构的歌剧故事情节很简单。有一位公主名为图兰朵,她仇视男人,不愿结婚。所以她要求所有向她求亲的男人必须回答三个问题,如果答对才能娶她,如果答错就要被砍头。 一名流亡的王子答对了三个问题,图兰朵却想要反悔。于是王子让图兰朵回答一个问题:他的名字是什么。如果公主能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他的名字,他就甘愿被公主砍掉头颅。 在王子独唱那首著名的《今夜无人入睡》之时。公主以整个城市人民的性命相威胁,叫人找出王子的姓名,她最终抓到了王子的侍女柳儿。柳儿面对严刑逼问,忠贞不屈,最终以自尽的方式保守了秘密。 舞台上的音乐到达了最高潮,在雄浑的鼓声中,柳儿倒在了地上。 “普契尼在这里停笔。”伊丽萨白二世轻声说。 威廉点点头。这位浪漫主义歌剧大师没有完成他的绝笔之作,他的原作永远停留在柳儿自刎这里。后来有人续写了它,这结局受到许多诟病。 舞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柳儿尸骨未寒,王子却再次向公主表达爱意,最终王子竟然用一个吻打动了图兰朵。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了。 这结局让威廉连连摇头。也许观众喜欢大团圆的美好,然而这些角色人格上的割裂让他确信这绝非普契尼的本意。 在如雷的掌声中,演员一个个出来谢幕。 “这绝对不是普契尼想要的结局。”威廉说。 伊丽莎白二世看向威廉,她很感兴趣:“那如果让你续写一个结局,你会怎么写?” 威廉沉思了一会,然后回答:“公主和王子两颗冷酷无情的心被柳儿纯洁的灵魂所打动。于是王子说出了他的真名,愿意用自己一人的命换全城的命。而公主此时虽然可以砍掉王子的脑袋,依然放他活着离开。” 威廉开始微笑:“这样两个人物才实现了自我救赎。从恶到善,视死如生。如果让我续写,我就会这么写。”
第112章 无人入睡 听到威廉的答案,伊丽莎白二世的眼神很复杂。有沉思,有怀念,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震撼。 她深深地注视着威廉,好像第一次看见了他这个人本身。 她最终开口评论道:“说实话,我更喜欢你的这个结局。” “您喜欢《图兰朵》,不仅仅是因为约瑟夫叔叔吧?”威廉抬起下巴。 伊丽莎白二世发觉这个小辈的敏锐超出了她的想象:“什么意思?” “您从中看到了自己,”威廉说,“菲利普亲王殿下也曾是一名流亡的王子。” 女王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威廉,”女王脸色愠怒地起身,“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讲话。” 威廉并不怕,他耸耸肩:“这不正是您叫我来的原因?因为我只会讲实话。” “我收回刚才的话,”女王说,“你哪有资格续写普契尼的作品?你对歌剧根本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威廉笑道,“您是指《图兰朵》么?我不仅对它所知颇多,我甚至还能唱。” 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女王的包厢总是应有尽有,有独立的用餐室和盥洗间,甚至拥有一架钢琴。 他侧身滑到琴凳上,从低到高爬了一遍琴键,确定这施坦威不仅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也保养得当,音高就像刚刚调试过一样准确。 他轻轻抬起双腕:“刚刚您似乎感受到了冒犯。无论如何,请相信那不是我的本意。请允许我为您献上一曲,以表歉意。” 并不待女王反应,他就开始弹奏钢琴,昂贵的象牙制品发出令人心醉的美妙声音,在抒情的前奏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歌唱:“……无人入睡!” 这是威廉第一次公开使用歌剧的唱腔,他的男高音洪亮饱满,甜润美好,不算契合角色,但演唱这首旋律优美的歌曲正好。伊丽莎白二世还来不及为威廉居然会唱歌剧而感到惊讶,就骇然发现威廉的美声唱腔与约瑟夫竟意外地相似。 “无人入睡!” 他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击穿了餐厅与包厢相隔的门,从无隔音的包厢窗口传了出去,那些还未来得及退场的观众猛然抬头,开始寻觅歌声的来源。 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哥特小说中歌剧院的幽灵,人们只能听见他美妙的声音。 “仰望星空,充满爱与希望……” 威廉庆幸这确实是布朗先生曾盯着他苦练过的歌曲,而他在《阳光》之后从未懈怠过每天的声音练习。这才能让他在今天,在这里,以最佳状态地为女王献上一曲。 “我的秘密藏在心间,没有人知晓我的名字……”威廉细腻地处理着轻重缓急,将这段最经典的唱词诠释得完美无缺。 当然不能和专业歌剧演员相比,但他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流行歌星。 剧院院长听说女王莅临,匆匆赶来,他此刻也被这歌声所震撼,愣在了门外。 一曲终了,这是整座歌剧院最安静的时刻。 威廉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他趴在钢琴上微微喘息。做出这事他全凭一腔热血,此时却为女王的沉默而产生一丝忐忑,他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威廉觉得像是过了三个日夜。女王开口了:“威廉,你确实是个音乐天才。” 威廉这才咧开嘴,笑了:“我以为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女王的态度却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对小猫小狗的宠爱,她脸部的轮廓严厉起来:“授勋仪式在十月份,最近报纸上对你有很多批评,你知道吗?” “嗯,”威廉不在意地玩手指,“知道啊。但只要您不在乎,我就不在乎。” “我在乎,”女王说,“从现在开始,我在乎了。” 她严厉的声线从门缝中传出,听不真切,却让人意识到这位君主正在发怒。 守在包厢前的警卫做出一个手势,礼貌地请歌剧院的院长离开。他识趣地走开,装作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而女王还在继续对威廉说:“所以,在十月之前我想看到你的新作品。这部作品必须非常优秀,优秀到不会再有批评的声音。你也不要再……再做出会让王室蒙羞的无礼举动。” “哦,我明白了。”威廉如梦方醒,“所以您已经想清楚了吗?” 面对王室的忽冷忽热,面对君主突然收回的脉脉温情,威廉的心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女王冰冷的蓝眼睛。 “是的,”伊丽莎白二世说,“我是女王。所以在公众眼里,我不能有偏爱,不能有私心。所有的恶果在一开始都是源于不起眼的小事。微小的放纵,片刻的喘息。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偏航,最终变得南辕北辙。我不能承担这种后果,因为我是女王,我的错误可能会伤害整个国家。” 她虽然在向威廉说话,但仿佛也在自己说服自己。 “那太好了。十月再见,陛下。”威廉向女王走去,行了一个贴面礼。 一触即离,甚至没给她反对的时机。 威廉后退一步:“从来没和您说过,但我真希望您是我的母亲。” 有泪光在伊丽莎白二世的眼中一闪而过,最后湮灭在钢铁般的冰冷之中。 这是威廉对伊丽莎白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女王。 威廉离开了金碧辉煌的歌剧院,一回到家他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爱德华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投去担忧的视线,然而威廉并不是在消化痛楚,他正在书桌前狂热地创作。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他一直没想通的事情。 他见到了无数痛苦的女性,有些不愿被拯救,有些期盼被拯救,有些实现了自我救赎。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不仅是女人,男人也是一样,人类本来就是千姿百态的生物。 错的人一直是他。 他被“女性”这个单词框住了。为什么他从来不会想着“要去拯救男性”?因为在谈论女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将她看作一种有别于“人”的存在。 更加柔弱的?更加美丽的?更加细心敏感的?更加疼爱孩子的?潜台词中有一个对比的对象,那个对象就是“男人”。仿佛男人才是“人”的标杆,而女人要去不断比照男人这个主体,才能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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