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男入府原本她们是该避一避的,但贾府与王太医家祖上有些渊源,便更亲近两分。 又因贾环的身子自来难将养,此刻也顾不得了。 “从脉象上看……此乃血虚阴伤,寒邪入侵……原也有胎里带的弱症,此番又受惊不小,需得捡了药来细细地调养一阵子才能好。” 众人才要放下心来,只听那王太医又踌躇道,“但……” 王熙凤立刻啧了一声。 王太医最怕听王熙凤这声,连忙道,“观三爷的面相,与往日不同,似伴有离魂之症……” “你也跟张友士学会看相了?”王熙凤细眉一挑,带着三分讥讽,“闻说前些年环哥儿害病的时候你们就说是什么劳什子离魂症,结果治也治不好。如今又说是,我看你是讨打来了!” 她在贾府掌家多年,又是王子腾的亲侄女,今怒目而视,王太医一个哆嗦就跪下了,“我哪敢浑说啊二奶奶。” 赵姨娘是贾环的生母,又亲养了这许多年,心里已有了思量,于是握着他热乎乎的小手,指着王熙凤问道,“环儿可知她是谁?” 贾环自知此情此景无法说谎,如今他所知的线索实在太少,所以只得如实道,“不知道。” 王熙凤和平儿对视一眼,因为着急不免疾言厉色,“我是你二嫂嫂!前两日你还认得我今日怎么不认了?!”她又指着赵姨娘,“你娘你也认不得了?” “因为她说是娘,所以我知道。”贾环能感受到,这人虽面色很凶,语气也不好,但却没有半分恶意。 只是此刻他有些累了,提不起精神。因为本就生着病,屋子里暖和,方才起来喝了药陪着说了话,所以现下又想睡了。 赵姨娘眼眶微红,平儿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细语出声道,“环哥儿虽不认人,但我看着却比往日里清明多了,口齿也伶俐,奶奶看看是不是?” 王熙凤拧着眉头细细打量,觉着平儿这话说得也不是平白无故。 往常贾环总是双眸呆滞,与人说话不过片刻便痴态毕现,又因为吃得胖乎,言行举动常惹人笑话。 此刻虽在病中,但看着却双目清明,说话也比从前有条理。 王熙凤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平儿帮她去了披风和雀羽昭君帽,王太医立刻很有眼色地膝行到另一边去。 “环儿,你当真谁也不记得了?” 贾环点点头,整个人靠在赵姨娘怀里暖融融的,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从睁眼醒来之时就想问的问题,“这是哪儿?” 平儿站在王熙凤身侧,接过话道,“三爷,这是荣国府。” “荣国府……”荣国府……贾环觉得听着有些熟悉,但是一下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王熙凤看他还是一脸不明白,便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耳朵,“你上头老爷是朝里工部员外郎,大伯世袭一等将军,这可得记住了!出门了若有外人想欺负你,先让他掂掂自己有几斤骨头可够拆的。” “可记住了,你叫贾环,是我贾府的主子小爷。多的也不用我说,以后你母亲自会讲与你听,我这会得先去一趟荣庆堂,告诉老太太一声。” 贾环忍下心里的惊诧,面上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二嫂嫂。” 王熙凤又嘱咐了几句,见贾环的确应对得宜,言语清晰,与往日里大为不同。而后便让平儿取了披风来,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门外跪着的几个奴才见她出来,没有一个不发抖的。 王熙凤素手拢住披风,唇角一扬,声调尖利,“你们也算是该死,原今日有件喜事可以饶了你们……” 雪地里有几人颤着抬起了头,平儿咳了一声,替王熙凤说完了剩下的话,“过段时日二太太娘家姊妹薛姨妈举家上京,薛家大爷可是圣上跟前的贵人,如今任谁也越不过他去,到时候少不得要到府里坐一坐。” “老太太和大老爷多前就发了话,要正一□□中的歪风邪气,谁知偏是你们一头撞上来。今日就算是二奶奶心慈,也救不了你们。” 这时底下一个身穿青绿夹袄的丫鬟爬上石阶,用冻僵了的手指攥住王熙凤的裙角,“奶奶……二奶奶饶命,我此后再也不敢了。” 王熙凤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她的脸,冷哼道,“你爹是赖大家的娘家姨表兄,你原比旁人有脸面些,一入府就进甘棠院当了环儿的丫鬟,可惜了……” “可惜你没这个福分,终究也是留不住的。” 王熙凤当即便下了令,今日甘棠院所有玩忽职守,敷衍塞责的丫鬟小厮,各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让家里人领走,以正视听。 没有理会那些人被拉走时是如何的哭喊求饶,王熙凤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甘棠院的屋檐,“走,去给老太太报喜去。” 平儿也笑了,扶着王熙凤的手,“正是呢,奶奶此刻去正好陪老太太用饭。” “知道还不快走?” 二人就此出了院门一路往荣庆堂去了。
第2章 这厢王熙凤走后,暖阁内只剩下了贾环和赵姨娘,还有一旁正在写方子的王太医。 贾环此刻正在消化方才几人所说的话,虽说刚醒来的时候他就听着身边的人叫他环儿,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环是红楼梦里贾府贾环的环。 这位来看他的二嫂嫂竟然是王熙凤,他还面对面与她说了话,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他本身对于红楼了解并不多,对其所知也只是几处零散片段,比如黛玉葬花,刘姥姥进大观园,但也仅限于知道。 何况如今并不是观书人视角那么简单,他已经是现实中的局内人,哪怕此刻让他和林黛玉本人面对面他也认不出那是谁。 但他再不了解红楼,王熙凤和赵姨娘之间……关系应当也是不会好的吧?但是方才明明又不是这么回事。 此时贾环又有些庆幸自己对红楼了解得并不仔细,否则若是现实和记忆相差太大,恐怕就要一日一日地在这里精神分裂了。 “头疼……” 赵姨娘本站在桌边盯着王太医写药方,听到贾环说头疼又立刻坐到床边摸摸他的脸,“快先睡一会儿,等药熬好了娘再叫你。” “王太医,环儿有些头疼。” 王太医摸着胡子又提笔添了几味药,絮絮叨叨地,“莫要忧思过重,现下只管好好歇息,蓄精养神才是正道,若就此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贾环才刚醒就接收了这样大的信息,原本就在病中,也实在是累得狠了。 床边的纱帐被放了下来,他听着不远处赵姨娘和王太医轻声说话的动静,慢慢没了意识,深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冬日里天还未大亮,暖阁外木榻上睡着云翘。 贾环觉得嗓子干得发疼,嘴唇也裂开了,声音很哑,“云翘,云翘,端杯水来。” 听到动静的小丫头连忙迷迷糊糊起了身,披了衣裳去倒水,端来喂贾环,“好似不发热了。” 贾环也觉得身上松泛多了,这一觉睡得太沉,连夜间被喊起来喂药都没睁开眼睛,喝完就又睡了。 此刻只觉得没什么力气又浑身发软,但总算没有昨日那种头昏脑涨火炉一般的感觉了,“现下是好多了,母亲昨夜是不是守着我呢?” 云翘顿了一下,还没习惯贾环口齿清晰,将话说得这样明白。 她放下茶杯,扶着贾环起身在他肩后垫了软枕,回话道,“姨娘怕你又起了热,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的。” “旁人约莫还没起,你穿好衣裳别着了凉,然后跟我大致说说家里的情况。” “哎,我穿了衣裳就来。”云翘给他掖掖被子,出了暖阁去穿戴齐整,顺带着端了面盆热水回来给贾环漱口擦脸。 用热热的软帕子敷过脸,贾环也舒服一点,心中觉得这丫鬟妥帖,也对他十分尽心,想必是姨娘的心腹。 捧着茶杯喝水,贾环看着自己的小肉手,十分地不适应。 云翘坐在床边将这贾府里的人事物慢慢说与贾环听,一直到天光大亮。 院子里渐渐有了响动,说是昨日赶了一批丫头小子出去,林之孝家的给送了几个更老实听话的。 有个是老太太指派过来名唤晴雯的,说是给了贾环,以后伺候更衣笔墨等一应事务。 这晴雯原是赖嬷嬷从外面买进来的,并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后来老太太见她生得标志伶俐,心中喜爱,赖嬷嬷便将晴雯给了贾母。 ………………………… 且说昨日午间王熙凤到荣庆堂去给老太太报贾环之事,当时屋内除了贾母,和住在那儿的宝玉黛玉并一众奶妈婆子丫鬟等,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在。 王熙凤刚进门时,底下人才抬了饭菜上来,邢夫人和王夫人已经用过饭了,是来陪贾母说话的。 “老太太大喜!” 贾母一听是王熙凤的声音便笑开了脸,“这丫头,偏是这时候来,鸳鸯,还不将你二奶奶的饭一并呈上来。” 鸳鸯将贾母扶到饭桌前坐下,使派个小丫鬟去端饭。 “你这猴儿,整日里没个安静时候,时节里忙这会子冒着雪又往我这儿来。”贾母招呼宝玉黛玉用饭,“咱们先吃,别等你二嫂嫂。” 王熙凤走到老太太身边,扶着她的肩笑道,“老祖宗,我说有喜你还不信呐?” 林黛玉在此处住了几年,也知晓王熙凤脾性最是风风火火,此刻只垂首安静用饭,并未出声说话。 倒是贾宝玉十分好奇,手上拿着筷子却不动作,“嫂嫂,是什么喜事?说出来我们也高兴高兴。” 王熙凤看了一圈满屋里坐着的人,“今早环哥儿落水我因忙着一直不得空去看,方才去了趟甘棠院,正赶上王太医来瞧,您猜怎么着?” “环儿竟因祸得福地好了!现在是说话也清楚,道理也明白。却与从前大不一样,怎么看也是个齐全人了。” 贾母放下碗筷,拉着王熙凤的手想问得清楚一些,“果真?凤丫头,你知这事儿可不是能浑说的。” 贾环出生的时候宝玉已经一两岁了,贾母全心全意都放在宝玉身上,只他一人是命。 她对贾环本就不算太上心,幼时生得伶俐倒还好些,后来偏又病了。 阖府上下谁都知道是个傻的了,贾母便更淡了,只是吃穿上不会缺了她们母子的,却没费什么做祖母的心。 贾环幼时十分聪敏,若真的好了,对于像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而言,多了个有用的男孩儿,怎么说也是喜事一件。 况且他病愈了,前些年那些说家里伤阴鸷的风言风语便能止住了。 王夫人去看贾环的时候他还没醒,如今也是才知道这事,心下琢磨着一思量,便道,“该叫老爷知道才是。” “是该叫他老子知道,琥珀,让人传信给二老爷。”贾母吩咐下去,琥珀与珍珠便下去命人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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