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点了熏香,又在黑泽莲的衣服上喷了他生前最喜欢的香水。 嘴唇没有血色,他替他擦了口红。 瞳孔无神,他也替他滴了眼药水。 再在他的皮肤上,抹了润肤的乳液。从头发丝到指甲,都仔细地替他打理了一遍,让他恢复了原本的体面光彩。 他想,黑泽莲生前最爱惜容貌,肯定也想光鲜亮丽的离开。 多么迷人又年轻的孩子呀。 越看越舍不得。 他叹息,爱丽丝也跟着叹息。 小女孩的叹息声在近乎静滞的空气中有种让人心颤的无力。 异能力原本就和主人同心同感。 “莲酱,你成全了我,现在我不成全你都说不过去,立原君和樋口君指不定背后把我骂成了什么老变态呢。”森鸥外俯身嘀咕。 爱丽丝惊讶道:“难道林太郎你不是吗?” “别打断我的话,爱丽丝酱。” “林太郎就是变态!” “我不是!莲酱,爱丽丝酱她欺负我A……” 在燃烧的香味蜡烛旁边,森鸥外烧掉了那本《尸体防腐处理事项》。 他承认,自己是动过那样的心思。 但也还是看着封面上的字,一个一个的,消失在了火舌之中。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甜,还是悲伤。 …… 黑泽莲的遗体告别仪式定在了第二天,地址在港口黑手党的花园里。预计是等告别仪式结束,就直接送往格陵兰岛了。 森鸥外邀请了黑泽莲生前的所有好友——尽管这之中有些人,他还是不待见他们。 比如福泽谕吉。 武装侦探社除了太宰治,全体都来了。 福泽谕吉懒得和森鸥外进行老男人之间的客套和较量,他只是想来送送那个温柔又善良的青年。 他是亲眼看着他死的,虽然后来也知道了这是计划之中的事,但还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稍有消沉。 太年轻了。 即使是为了横滨、为了人类而牺牲,年轻人的逝世也总令人充满遗憾。 他对这个青年心存爱慕,这份感情如今升华成了敬慕,他愈发觉得森鸥外配不上对方。 少年侦探队也在邀请之列。 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都知道黑泽莲的死因,却不能说。另外三个孩子都哭成了一团。 吉田步美哭着问:“黑泽哥哥他得了什么病?他之前还好好的啊。” 圆谷光彦也很不解:“难道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就没有治疗的办法了吗?” 小岛元太最难受,因为黑泽莲和他关系最好,即使在资金匮乏的情况下,也总是省出钱来请他吃饭。 “黑泽哥哥,我还没有长大挣钱,没有请你吃过鳗鱼饭。” 为了全社会的安定,乌丸莲耶和黑衣组织的事并不能公开。 在港口黑手党内部,也仅仅只有高层知道黑泽莲真正的死因。 对他人,就说是他打输了。 对孩子们,只能说他生病了。 “你不是医生吗?你为什么不能救黑泽哥哥?”小岛元太揪住了森鸥外的裤腿,眼泪汪汪地问道,“叔叔是医术不好吗?” “喂,小鬼别闹了。” 立原道造怕森鸥外动怒杀人,想要上前去拉住这只小胖子。 森鸥外却动作温和地拍了拍小岛元太的 头,答非所问:“谢谢你来看他。小朋友,你能给叔叔讲讲关于你和你黑泽哥哥的故事吗?” 立原道造顿时愣住了。 自家首领脸上是这段时间都不曾有过的温柔平静。 但他并非在看小岛元太,也并非看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的眼里只有黑泽莲。 纵使目光没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在看向别人时,却又是在透过别人在看他。 他在收集所有关于黑泽莲的回忆。 对于一个人间之屑来说,这辈子几乎都活在算计里,对人动心这种不划算的事,以后大概率不会有第二次了。 小岛元太是孩子,语言组织能力不强,加上情绪低落,说话总是断断续续,但森鸥外很有耐心地听着。 甚至,还有点开心。 他又知道了关于黑泽莲的很多他以前不知道的事。 原来他很会玩飞镖,也很有准头,小岛元太对于他投出飞镖的动作只能想出“帅”这一个字来形容,森鸥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黑泽莲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骄傲恣意的姿态。 原来他还会缝纫,也很耐心地替吉田步美洗过弄脏的手帕。 ……这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除了格陵兰岛,他还喜欢草原和贝加尔湖。他也喜欢横滨。 ……他也喜欢他深爱着的城市。 真是太好了。 “叔叔,我们还能再见到黑泽哥哥吗?”吉田步美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小女孩的情绪很难克制,令人动容。“……明年也想和黑泽哥哥一起看流星许愿。” 森鸥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们的黑泽哥哥会一直在天空中看着大家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怔。 他是唯物主义,是个现实主义者,不信神,不信往生,也不信任何缥缈离奇的传说。 现在却能顺其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不切实际,却也给人希望。 他好像真的从心里开始相信,黑泽莲的灵魂会一直陪伴他守护着横滨。 “莲酱,困了你就睡吧。” 他终于抱起黑泽莲,放进了铺满红玫瑰的水晶棺里,他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替他合上眼睛。 他凝视他很久,手指穿过他的头发。 发丝缱绻地淌过他的手背,恋恋不舍的像是情人的亲吻。 “乖,莲酱,等到家了我再叫你起来。” 合棺后的那一刻,他低头亲吻棺材的中部。雨后初晴,他们再也不会有如此亲密的重逢了。 “鸥外大人。”尾崎红叶担忧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森鸥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登机启程吧。” 此行原本受到了部分港口Mafia成员的反对,格陵兰路途遥远,首领不能离开横滨太久。 他很淡然地说:“中也君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其实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只是他没给过他机会而已。 这次他痛痛快快的放权,委托中原中也在他离开横滨的时间里,暂代处理港口Mafia首领的职务——某种意义上也是有心的栽培和考验。w. 历经七年,从少年到青年,从生到死,黑泽莲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不再是空口承诺,毕竟死人什么也听不到。 不再掺杂利益的算计,毕竟从亡者身上什么也捞不到。 森鸥外心想,真是可笑,屑难得捧出真心,却已是无人问津。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黑泽莲在十七岁那年,带着他去郊外庆生的那一天。 他们途经一片粉色的植物田,如云如霞,美得像梦境一样。黑泽莲钻进去找木柴,身上沾了粉色的花粉,怎么拍都拍不去。 黑泽莲其实不知道,其实他脸上也沾上了些许花粉,像是云霞落在了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害羞的小男孩。 森鸥外什么都没告诉对方,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黑泽莲最明艳动人,也是最接近无忧无虑的状态。 意识恍惚间,森鸥外坐在椅子上,望着机窗外的蓝天白云,竟然平静地睡着了。 和黑泽莲从人鱼岛分开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安稳稳地睡过了。 …… “你……” 森鸥外是因为口渴醒来的。 又或者是因为舱内的温度太高了,让他感觉有些热。 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嘴里只发出了一个音,尚不完整,就死死地咬住了唇。 不敢吭声。 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 生怕稍有一点动作,面前的人影就晃碎了。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那个银发红眸的青年,此时正坐在桌边,倒了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晃着酒杯。 “嗨,好久不见。” 黑泽莲望着森鸥外,勾了勾嘴唇,“不用惊讶了,我是活的。” 老狐狸瘦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然而很快他就感觉到,这种瘦不仅仅是体型上的消瘦,还有精神上的憔悴和困倦。 森鸥外今日必也是精心修饰过的,剃须梳洗,西装革履。 但写了满脸的疲惫却是无法掩饰。 见他望着自己,还是一言不发,眼神既温柔又恐慌。 他怕了。 他在害怕。 那个站在港口Mifia顶端的男人,那只机关算尽的老狐狸,竟然也会怕。 他怕一出声,梦就醒了。 黑泽莲放下酒杯,一脚踩在了水晶棺材上,将它踢到了一边。 然后他走到森鸥外的椅子前,蹲下身体,握住了对方的手,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摸,我是活的。” 森鸥外弯了弯手指,依然没敢有动作。 黑泽莲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蹭过他的指尖,那温热的触感,方才让他眼神轻颤。 “莲酱,”开口,声音竟然是沙哑又苍老的。 他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再老下去,要遭人嫌弃了。 “…欢迎回来。” 黑泽莲是在飞机飞出横滨的那一刻醒来的。 他没什么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回。 “……其实APTX的作用是双面的。” 沉思良久,黑泽莲抱住不安的恋人,耐心地安抚,“林太郎很厉害,通过了它的考验。” APTX藏在他的心脏里时,森鸥外能够取出它,是因为黑泽莲真的爱他。 爱到无私,心甘情愿地去成全恋人。 恢复横滨的秩序是森鸥外最深切的愿望。 而黑泽莲最深切的愿望则是回到故乡格陵兰岛。 因此森鸥外压下他的遗体,想把他永远留在横滨陪伴自己时,是最自私的行为,而非出于为对方着想。 只有选择成全恋人,送他回家,APTX才能发挥它另一面的作用。. 所以当森鸥外下定决心放过他,飞机离开横滨的时候,黑泽莲就醒来了。 对APTX而言,真正的爱是互相成全,舍弃自己,为对方考虑。 自私狭隘的爱,永远无法通过它的考验。 森鸥外自私了一辈子,难得愿意作出牺牲,竟歪打正着了一次。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笼罩着他,他无暇去思考后续如何跟众人解释恋人复生一事,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黑泽莲微笑着看着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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