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他听到自己问。 “不管是否值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乐无异顿了顿,很坚决,“我是军人,我有我的信仰和责任。” “只是这样?” 行动先于思维,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句已经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你在这里。”眼睛最初的刺痛过去,在泪水中乐无异终于能够看清夏夷则,以及他烧得通红的脸。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我想陪着你。无论生死,我和你一起。” 他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仿佛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仿佛浩渺宇宙中,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人值得在意,需要在意。 “我不——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 夏夷则勉强吐出一句。 “哦,男人还是女人?”乐无异挑眉,完全不惊讶。 “自然是女人。” “唔,你想拉闻人还是阿阮当挡箭牌?”乐无异撇撇嘴,“除了她们两个你还能再报出哪个女孩子的名字吗?可别说是逸清师姐啊,还有武連城也不用提了,灵臻和我说了,你为了我当众掉脸子给她看来着。” “我……我——” 夏夷则发现自己真的连一个名字都报不出来。任何一个名字都不能说服乐无异。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家里给你选了妻子,就和我一样?夷则,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虽然师父和我暗示过你有很深的背景,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自己说给我听。哪怕是这样……哪怕是这样,夷则你就心甘情愿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乐无异望着夏夷则,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张扬到刺眼。 如果夏夷则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也许应该顺着乐无异的话编下去。哪怕以坦诚身世为代价来为自己编造一段虚假的婚约。武連城确实是个好人选……她后来联系过他,他知道,她并不排斥这方面的配合。 可是我也不过是个人……夏夷则想,我也……不过是个人。 哪怕真的是一块冰,也要被你捂化了,我……不过是个人而已。 他俯下身,想给乐无异解开手铐。 锁扣在乐无异背后,禁闭室狭小的空间不容转侧,他只得将手臂尽量伸长,摸索着去够锁眼。 就像是一个……迟来的拥抱。 乐无异稍稍仰起头,鼻尖恰巧擦在夏夷则的颈项之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脖颈上,夏夷则浑身一颤,退了一步,钥匙脱手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他单膝跪下去摸索着钥匙,手指勾到那小巧的环扣,然后听到乐无异的声音。 乐无异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夷则……” 声音极低,近乎呓语,仿佛根本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可是就像一根烧红的钢钎般从夏夷则的心上穿了过去,他紧紧抓住了钥匙,心脏的血流仿佛骤然停住,然后像是被暂时阻挡的浪头一样更加迅捷地流向四肢百骸,徒留酸胀又空茫的痛楚。 这个人近在咫尺,正是为他而来,如果他现在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就可以拥抱,可以交换一个温柔或者粗暴的吻,可以得到他贫瘠生命里难得的一分欢愉。 可是有形的镣铐锁不住乐无异,无形的镣铐却能将夏夷则牢牢钉在原地,不能挪动半分。 他就着半跪的姿势摸到了锁眼,试了一把钥匙插不进去,于是反过来再一次,换了第二把钥匙、第三把钥匙,再来一次…… 我真是……疯了。夏夷则想。他感觉得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颤抖的手指,和粗重的呼吸。下一秒、仿佛就在下一秒他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咔哒”一声,锁扣开了。 夏夷则像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将钥匙扔在乐无异怀里。 刚刚转过头去想要夺门而逃,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像是烧红的镣铐,直接烙在骨头上,他险些惨叫出声。 乐无异加了一把力,或许对方的抵抗也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坚决,夏夷则被他带得重心一偏,砸在他身上。 乐无异的双脚还被锁在椅子上,仓促间脚铐锋利的边缘直入肌理,他皱着眉头将夏夷则的手腕握得更紧。巨大的冲力让他随着椅子向后倒去,又因为空间的狭小终于没有整个落在地上,而是被背后的墙壁挡住了。椅子的两条后腿和地板、墙壁勾成一个摇摇欲坠的直角三角形,砰一声后脑砸得生痛,眼前都有了金色的光点。 在那金色的光点环绕下,益发显得眼前人的瞳色黑且深。夏夷则于千钧一发之际伸出另一只手撑住了墙,却还是不能阻止大半体重落在乐无异身上,也不能阻止对方的膝盖硬生生撞上自己的小腹,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想要蜷起身体,五指在墙上留下一道略微湿润的、无力的痕迹。 “夷则,你硬了。” 乐无异说。 夏夷则皱着眉,尴尬而窘迫地试图遮掩双腿之间出于本能而特立独行的麻烦。 “夷则,你还要再继续找借口吗?” 乐无异不肯放开他的手腕,他无法站直身体,灼热的吐息落在耳畔,让他的所有努力都变成了徒劳。 某一根弦发出最后的、尖锐的震鸣,在急速的抖索之中砰然断裂。 “等、等一下……” 夏夷则的声音带着颤抖,乐无异不满地看着他。 “我说你还真找啊……?” 唇角和眼角弯向不同的方向,带着七分狡黠和三分装模作样的气恼。夏夷则勉强推开他,终于得以找回重心,手指勾起了窝在乐无异胯部的钥匙。 乐无异盯着夏夷则不肯错眼,慢腾腾地、分段式抽完了一口长气。 夏夷则按着他的大腿让可怜的椅子再度四脚着地,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了乐无异的手。 “哎哎哎哎夷则你轻点!”乐无异夸张地叫出声来,却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被挣开了就贴在夏夷则耳后那一小片裸露的肌肤上,两根手指恶意地揉捏着白皙的耳垂,直到它变成鲜艳的红色,那份鲜艳是只存在于心中的投影,真实世界里则因为昏暗的灯光,他什么都看不真切,也不想看真切。后者此时已经再度半跪于地,这个姿势初看上去似乎是为了方便乐无异这样的戏弄,但实际只是为了方便解开他的脚铐。 这一次夏夷则没有耽搁太久时间。 金属环的内边缘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夏夷则心头火起,用力捏住了乐无异的脚踝。 “嘶——”乐无异腾地一下站起身,然后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软了下去。 所幸在软下去之前,他还没忘记带上禁闭室的门。 世界归于黑暗。 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侧,和那把碍事儿的椅子争抢着空间,勉强伸展着四条长腿。好不容易都得到一口喘息的功夫,却是摆成了一个夏夷则半倚着门,乐无异摊在他身上的姿势。 “可以吗?”他捧着夏夷则的脸,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骤然陷入黑暗的眼睛看不到夏夷则的脸,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对方似乎也在注视着自己。 那双眼像是黑洞一般,攫取了他全副的注意力与精神。 “你、师、父、还、在、等、我、们、我、觉、得、你、大、概、是、忘、了。”夏夷则矜持地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 “……” 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还带着一点点水渍,试探着触碰了乐无异的唇。气流直接落在他嘴角,痒痒的。 “不过,我也忘了。” 在寒冷而黑暗的宇宙当中,沉沉浮浮着无法计数的天体。恒星与星云不知疲倦地发着光,而更多的天体却只是沉寂,近似于永恒地沉寂。 这宇宙静静地沐浴在最初的爆炸之后,那一点残余的辐射里。像是一个早已熄灭的火炉,只存着最后的一点热气。 但总有星系是在活动的,比如急速的气流,大量的能量输出,规模巨大的物质和粒子抛射,或者是强烈的光学变化。在宇宙里,所有的极端都可能发生。 或者是干燥的某个星球,突然变得潮湿、泥泞、温暖。它朝着冥冥中的手放开了自身的封锁,冷硬的外壳被持久冲刷而坍塌,成为这样的所在——适宜于、甚至是让人产生无比的渴求,希望能——长久地停留下去。 有一颗彗星闯进了因高温而含混的视野。热量缠绕着它,包裹着它,在球茎状的彗头之后,彗尾还在不断地膨胀着,酝酿着喷发的前奏。周期性彗星的造访充满了造物主遗下的神奇规律,在宇宙的眼中看来,它的动作是那样的迅捷而不知疲倦,一来一去只在呼吸的瞬间。它的轨道因为引力而做着极微小的修正,大方向上却始终持之不懈地朝向某颗恒星,并在造访星系中某个角落的时候,带来一阵混合着极大喜悦和难以名状奥秘的战栗。 终有一日,这宇宙将坍缩、坍缩、坍缩,恒星、行星、星云、紫外天体、红外天体、射线源、射电源……一切所见和可感知的,一切无形而不可及的,都迫不及待地奔向本源的奇点。它们肌肤相贴,呼吸相融,自身的一部分悄然消散了,又和别的什么糅成一条条彩色的光带,自生命的无限喜悦延伸到生命的无限静寂中去。 而温度还在升高、升高、升高。从一点炉火的余热,压缩成不可揣测不可猜估的高温,压缩成无限致密无限浓稠的一点。 “不……出来……”夏夷则无力地推拒着,因为腰背卡在墙壁与地板之间,那平素柔韧而充满爆发力的部分此刻却用不上半分力气。 “你确定?”乐无异将他的胸前弄得一片狼藉,“在这里可不好清理,也没有衣服可以给你换。” 这不公平……夏夷则想。处于某个位置的人似乎注定要处于下风,从乐无异虽然粗重却依旧游刃有余的语声中就可以得到再一次的印证。 他侧过头去,修长的颈项展露着无力反抗的事实与算不上心甘情愿的默许。无力的手指逐一扬起,又落在乐无异腰侧,像蝴蝶轻吻水面。 于是奇点在短暂的静止之后,再度爆发。 炽热的洪流席卷所有时间与空间,每一个维度和每一个世界。这是不可抗拒的,宇宙的重建与生命的循环。 纵使夏夷则牺牲自己,用某个部位锁住了某些会为清洁机器人增加工作量并可能导致其程序出错的分泌物,但两人被揉搓得像咸菜叶子一般的衣物和和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还是让他狠狠拧起了眉头。 乐无异还处在心愿得偿之后的茫然之中,背景噗啦噗啦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儿,唇角扬得半天高,好像一戳就会吐出一串粉红色的泡泡。 他勾着夏夷则的肩膀往休息区域走,“我还没有休息室,夷则你快给我找身衣服换换,这么去见师父一定会被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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