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私下传递眼神,心中知道鸿胪寺怕是要成了新帝踩上皇的筏子了。上皇毕竟执政二十来年,虽说没什么政绩还专干荒唐事,但也凭着仁厚宽容很有一批簇拥。 尤其那些勋贵本就因为祖上建功有些骄傲,在上皇的纵容下更是要捅破天去。远的不说,就是新帝刚处理的甄家可就是上皇的心头好。 鸿胪寺卿看时辰快到了忙整整衣物,低声道:“还是照昨晚商议的报上去吧。” 众人便点头应下,对此也都接受良好。毕竟上皇专爱溜须拍马之辈,他们既被发配到鸿胪寺这个养老的地儿自然是不会殷勤讨好人的。 忽然宫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大臣们迅速分作两列站好。刘康扬声唱道:“陛下驾到!”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赵钰一身朱红色的龙袍拾级而上,坐定后瞥了一眼一旁稍小的龙椅暗自一笑。沉声道:“诸爱卿平身。” 待人都在相应位置站好后,鸿胪寺卿便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着便将奏折送上,微微躬身道:“启禀陛下,戎狄败币以求和。且明日入都,此为臣与谢尚书所制迎仪,乞陛下过目。” 又悄悄看了眼谢桂昌,正要将仪制一一说出来时外面便有内侍唱道:“太上皇驾到!” 果然来了!众人心中一惊,请安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群臣看着太上皇的脚面,黑色的龙袍本该显得霸气无双,但因为浆洗过几次到底有些旧了。 赵钰站起身,目光淡淡的看着缓缓走过来的太上皇。太上皇一步一步的走近赵钰时,他忙谦卑的躬身请安,又道:“请父皇上座。” 太上皇见先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儿子当着群臣的面这样谦卑,轻蔑一笑。他就知道,自己身体一好这个儿子就得给自己让路。 正要依言入座时,却听右佥都御史道:“上皇陛下且慢,请听臣一言。” 大臣们早知会有这一出,均是打起精神来仔细瞧着。当今可不是个软柿子,刚上位就敢诛甄家九族,今天那午门外还有四个人在被片肉呢。 太上皇闻言看去,见不过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拧眉道:“讲。” 他态度不卑不亢,直言道:“常言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今在位之君乃陛下,陛下当坐正位。臣以为上皇陛下当坐偏位以示王已避位。” 下面亲新皇派的心里已经暗暗叫好,退位的皇帝还算什么皇帝?他们可不答应这事儿,万一陛下真被太上皇拿捏住了,本就风雨飘摇的乾朝也不用救了,直接拾掇拾掇埋了算了。 太上皇有些不满的看着佥都御史,心中满是怨愤。自己不过退位月余,这满朝文武便都叛变了。若是自己再躺几天,只怕天下就没与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他的目光扫视到一些出身勋贵的官员,冷不丁和站在前面的北静郡王对上。 旧勋贵家族的官员悄悄对了个眼神,还是胆大人傻的柳芳出列道:“大人所言差矣。乾朝以孝治天下,有道是父为子纲。上皇陛下乃陛下之父,为何当不起正位?便是陛下也要主动谦让,不然也无法使天下万民信服。” 这话说得很是合理,太上皇听了便嘴角微翘,很是和蔼的看着柳芳。这是个懂事的,也不枉自己叫他袭了一等子。 柳安闻言出列,语气轻缓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上皇地位显耀尊崇便更要注意自身言行。否则若被万民误以为父子失和,岂不是...还望上皇仔细考量,莫要因小失大。” 柳安出面反驳柳芳的话也是为了避免被赵钰认为自己和父亲是一派的,心里有些苦涩。自己与谢齐志同样是父子同朝为官,境遇却大不相同。 不过他也早已习惯了柳芳这样混账,只当自己没这个爹就罢了。毕竟连袭爵之人都不是自己,可见自己这个嫡长子在父亲眼中的分量。 大臣们都清楚他们是父子俩,虽然柳安的话是对的,但有些较为顽固的大臣心里不免有些不得劲。天下哪有这样的儿子,父亲出来说话便要反驳。 心里暗暗记下,准备日后得了机会便参上一本。 赵钰见是柳安出面说话不由一愣,正准备说话的刘修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说。赵钰回过神忙给刘修使了眼色,刘修这才继续开口劝解太上皇退步。 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一样,一群大臣均是劝起太上皇来,把原本预备着坐龙椅的太上皇气了个倒仰。他当皇帝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不容人违抗的霸道。 “放肆!”太上皇扬声,原本穿在身上就有些空荡的龙袍更显得空荡,“你们一个个是什么意思,逼朕坐在偏位不成?朕为父,本就该朕坐正位。” 旧派臣子一个个力挺太上皇,整个朝堂登时像养鸭场一样吵闹。原本常朝都是一派清净有序,大朝会就混杂了不少修养不过关的臣子。 赵钰无聊的站在原地,目光却一直跟着柳安转动。在众人面前反驳父亲,这是极大的勇气,至少他也无法做到。哪怕都知道太上皇荒唐,可就是因为父亲的身份,他不能有一句反驳之语。 柳安... 朝堂上吵得乌烟瘴气,旧派臣子有多少科举出身的还不好说,自然比不过大部分是科举出身的亲皇派。压倒性的胜利来得没有丝毫意外,赵钰神态自若的将太上皇请到偏位上坐定。 太上皇本想开口,但到底也是要脸面的人。大臣摆明了不欢迎自己,他再开口只显得自己自讨没趣儿。 这么一场骂战下来,群臣原本都要忘了戎狄进京一事,但赵钰可没忘。正要提起时太上皇却忽然插嘴道:“听闻昨日你诛了甄家九族?” 赵钰神色有些古怪,他没想到太上皇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会儿。摆明了要给甄家翻案,但该杀的都杀得差不多了,现在拦不是太晚了吗? 这话一出不等赵钰阻拦,户部尚书首先便不干了。他可是等着甄家的钱入库的,要是到手的钱飞了他可不干。毕竟军事、农事、赈灾、俸禄哪样都要钱,万一国库没钱还是他吃挂落。 太上皇话锋一转,开始提起当年诸大臣扶持□□皇帝登基的旧事。言语间满是感念,把在场的勋贵之后感动的直抹眼泪。 “你看这些勋贵子弟只觉得是不学无术,但当日他们的先祖是如何忠君侍上的。只看这点我们就不能忘本,如今反要去寻他们的晦气。这成了什么人呢。” 他说着眼中也多出些许泪光,看着极为真挚。旧派大臣一见上皇如此做派很是感动,做臣子的能这般被君上惦念,此生也算无憾了。 不少科举出身的臣子听上皇如此说也很是感动,那些勋贵祖先都死了这么多年,上皇竟还是心心念念。若是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得陛下这般怀念,后人得到荫庇,只怕也是情愿为他卖命的。 赵钰闻言也有些动容,这可是父皇坐稳皇位这么多年并且办了那么多荒唐事还能活得好生生的秘诀啊!旁的暂且不说,就这份追忆往昔的劲头也让大臣不自觉对他宽容些许。 他冷笑着看向避重就轻的太上皇,勾起嘴角道:“那父皇是觉得甄家卖官鬻爵、科举舞弊、贪污受贿皆可原谅?” 刀不砍到他身上他不觉得疼。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怅然,又带着些许郁愤。闭了闭眼说道:“甄家罪无可赦。并非朕不念旧情,而是甄家太过了。今日宽宥甄家,明日可还会有第二个甄家这般作乱?” 群臣听赵钰这么说才清醒过来,差点被忽悠瘸了的谢桂昌上前道:“陛下言之有理。上皇陛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君主之爱臣也当为其计长远。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严尚早就看不惯太上皇总是一副体恤下臣的样子,你到时体恤臣子了,那被祸害的百姓该如何?他面容严肃出列道:“国有国法,又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大理寺卿和严尚对上眼神,出列道:“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还望上皇陛下深思。” 太上皇被反驳的脸色青红交加,这不仅是在说甄家罪有应得,更是否认了他执政这么多年来的方针。赵钰轻轻咳嗽一声,将满殿的火药味儿消下去。 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他们两个这些话倒是有些意思。很快回过神,大朝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便将此话悄悄带过不提。 太上皇几次说话都被无视,阴沉着脸坐在一旁。往常不是没有察觉不对的,但自己作为皇帝也无人敢反驳。现在有了这个小崽子撑腰,他们也硬气起来了。 “好了,既如此甄家之事等忠顺郡王从江南返回再论。鸿胪寺卿,你还未回完话呢。”赵钰拍板定下,群臣也自然转移了目光。 被点名的鸿胪寺卿颇有些战战兢兢的出列继续回话,大臣们听到具体安排后均是不敢相信,满眼都是“你疯了吧”看着鸿胪寺的一干人。 赵钰却很是愉悦,点点头肯定道:“战败就要有战败的样子,他们在边关屠杀我乾朝百姓,我们若是善待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谢桂昌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出列,毕竟就如陛下所说,若是对戎狄太过礼待未免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 下面大臣打着眉眼官司,互相推攘着想让别人出头反驳。但四位阁臣和六部尚书不说话,其他谁也没底气直言反驳。 况且陛下这样的说法也有道理,虽不符合大国的胸襟气度,但对百姓却更显得仁爱。 太上皇一向是个好面子的,单是猜测戎狄使臣在背后嘲笑自己便已经浑身难受。想开口却又想起被踩在脚下的难堪,嗫嚅半晌还是决定当没听到。 他心里安慰着自己,好歹笑话的是新帝不是自己,还省得自己闲操心。 赵钰没想到就整这么两出戏就让太上皇这样安分,不免有些诧异的挑挑眉。他还以为父皇会更硬气些,比如直接让北静郡王和自己杠上。 勋贵家可还有些隐藏的兵权,看着是零零散散的,但总数恐怕也不少。为大事计,他还是会让步的。 他微扬下巴示意,刘康便迅速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赵钰站起身扶起太上皇,心里估量着毒药的药效什么时候发挥到极致,面上笑道:“父皇请。” 太上皇看这时候过来充大孝子的赵钰冷冷一下,搭着赵钰的手离开。柳安和赵钰的视线对上一秒,很快便错开。 等送走了太上皇,一行人慢慢走回宣政殿。刘康压低声音道:“可要派人让上皇知晓?” 赵钰摆手制止,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过八天,记得把尾巴都打扫干净了。” “是,陛下。” 赵钰想起方才柳安的神色,猜测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提前命人沏茶来。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柳安便在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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