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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天帝才缓缓伸出手来，修长有力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又像是想要抚摸爱人的脸，又像是恨不能把紫丞掐死。他长叹一声，放下手来，低声道：“天界烽火已起，紫丞，这就是你谋划千年想要的么？” 语毕拂袖而去。 帝台随他走出木屋，心知马上便可知紫丞极尽所能隐瞒之事，不安愈来愈大。 天帝立在休与之巅，极目远眺，叹道：“帝台，你看这万里河山。” 帝台站在他身侧，山川河流入目，心中忽平添了几分豪气，却只是笑道：“你还是别在这儿与本神君打什么禅，我直爽惯了，听不得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天帝有事还是直说为妙。” 天帝失笑道：“虽听黄帝提到过，但我还真没料到你竟如此率性！好，那我便直说了。”他转身深深看着帝台，道：“文辛和黄帝一直以来都有一事并未告诉你，盘古之心并非只是一团灵气，要完成衡天之仪，你便必需杀死怨气凝结而成的盘古之灵。” 帝台只觉心脏猛地一颤，他逼视着天帝，怒道：“那你们以前为何不提？” 天帝别开脸去，苦笑道：“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这天界虽有似我般心肠狠辣的神人，但更多的却是悲天悯人的清心苦修之士，若让他们知晓世界得以延存是建立在不断杀死无辜者的基础上，只怕他们的道心会出现破绽，修为再难精进。” “所以你杀了他，还要本神君去杀他？”从没有如此愤怒过，帝台清晰感知到至清之气翻涌不息，却找不到发泄的方向。 天帝长叹一声，“是的，为了让这片河山延续，你我别无选择。想必你也知晓盘古之灵便是……” “大家既已心知肚明，天帝又何必多语呢？” 天帝与帝台齐齐转身望去，正见到紫丞不缓不急地走来，他的语调温文依旧，面上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冰寒之色。 帝台很想冲过去问他身体是否完全复原，却欲语无言，只呆看着他穿过自己与天帝，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帝台，在下刚才做了个梦，又梦到了创世之时。” “弹琴的，你感觉好些了么？”帝台上前一步，却觉紫丞立得孑然，仿若已从这世上隔离出去。 “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紫丞低吟，他声音本是清越，此时却莫名生出沧桑玄奥，“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 随着这低低的吟诵，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世上的一切都仿若黯淡，只余紫丞茕茕孑立，如天地鸿蒙万物混沌之时那般。 紫丞恍若未觉，转向帝台，淡淡笑道：“至清天神你好，在下盘古之灵。” 作者：修罗之葬2008-6-9 15:54 回复此发言 436 帝台脑内早已一片杂乱，他想哭想笑想发怒想将紫丞搂在怀里告诉他没关系你是谁都无所谓本大爷依然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到你。但是他只能伸出手去等待着紫丞的回握，仿若至只要像往常那样将白皙修长的手握在手心，就能够跨过两人间这陡然而生的天堑。 紫丞长长叹出一口气，将帝台的手紧紧握住，只觉这平日里永远神气活现的神人手心已是冰冷一片。 他旋身，冷冷视向天帝：“天帝还有何事？若无便就此归去吧。” 天帝目中流露出不忍伤情的神色，问得此言肃容道：“伏羲已与黄帝宣战，目下战于两方天界交际之处，三日之内，定然千里绝烟，流血飘橹。”他施出驾云术法，欲去之时又回头补上，“还请盘古之灵好自为之。” 夜。 风卷疏帘，幽室内孤灯一盏，灯下有棋盘，子子落下，棋局纠错纷杂。 帝台昂首将熏风流入咽喉，他一甩手将空坛掷出窗外，酒坛碎裂。 “所以，妖后倾国是你设计的，九眼井是你设计的，天界大乱也是你设计的。” 紫丞落子，道：“是。” 帝台颓然靠向椅背，“你到底骗了我多少，若非天帝前来，你又准备瞒我瞒道几时？” 紫丞举杯，浅抿一口，答道：“瞒到再瞒不住——帝台，该你落子了。” 帝台拾起一枚棋子，手上力道却不自觉地愈来愈大，棋子忽“噗”地一声化为灰烬。 “紫丞！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骗我瞒我本神君都不会怪你，但你还记得那一日你答应过我什么么？天人二界会有多少生灵因你的计划而死你知不知道!” 紫丞将木杯置于桌上，道：“我知道。你永不会知以血肉之躯化为这天地的美妙和豪勇，亦不会明了以生命为代价创世却连亲眼看一眼这世界都做不到的遗憾和苦痛。万物皆有生命，在下也有。天神人类性命珍贵，魔族亦是。欲破禁忌之语，必于衡天之仪后一年行动，紫某必需活到那时。” 帝台惨笑，亦只有惨笑，“那我呢？弹琴的，你要我怎么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么？” 紫丞垂下头，低声道：“楼兄，今夜你便只陪在下饮酒下棋不成么，只，这一夜……” 帝台倏地立起，伸手抬起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不要像以前那样敷衍我，盘古之灵，你要我怎么做！” “你……在问盘古之灵么？那么……”紫眸慢慢变冷，紫丞平静地迎上他愤怒的眼。“帝台，神魔人鬼尽可拿我命去，惟你不能！惟你——我决不能容！” “因你帝台是我紫丞此生最重视最亲近之人，我绝不能容你将我杀死，绝不能让我们再踏上天帝与盘古之灵的旧路！” “紫某此言字字皆真，绝无半点虚假！” 帝台与紫丞对视，却渐觉眼前渐渐水汽氤氲，一片模糊。 他的手慢慢上移，勾勒着紫丞面部优美熟悉的曲线，拂过他仍旧有些苍白的柔软的唇。 他想紧紧搂住他，狠狠吻上去，告诉他，哪管天地翻覆，本神君永远和弹琴的在一起，姬宫湦可为美女姑娘倾尽天下，本大爷为了你就对天下之事袖手旁观又能怎样！ 可是，不能，天帝不能，他真的，也不能。 泪水落下来，砸在棋盘上。 本欲怀住紫丞双肩的手垂下，浑身颤抖，不可遏止。 “弹琴的，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泪流满面，却毫无知觉。 帝台仓皇而退，已不知脑内沸腾翻涌的是何物，只晓得跌跌撞撞冲向门外，一路上踉踉跄跄，撞歪了木桌，踢翻了酒坛。 风由未掩的门吹过，吹熄了灯盏。 紫丞依旧独坐，又过了片刻才俯身拾起掉落的棋子，一粒一粒细细按照适才棋局将其摆好，静静等候帝台归来。 帝台的反应与他所料无差，只是，为什么还会如此心痛？ 他抬起酒坛，将酒液仰首灌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似极了帝台。 醉了吧，醉了吧，只醉这一夜，而后继续自己的天下大计，那么多年还不是一人过来，不过打回原形而已…… 风姿俊雅的紫丞将自己埋在酒坛当中，酒液淅沥洒在襟前，遍体生寒。 神魔也远，生死也远，此夜，但求一醉…… 九、落索（下） 千杯不醉，其实是折磨。 紫丞拾起最后一坛，听到醇美的酒浆在坛内晃荡。 若是帝台回来，怕是会立刻大骂他又一个人偷偷把美酒都喝光了吧。 屋外天边已然泛白，紫丞看向仍敞开着的木门，想着帝台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又一蹦三丈高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谁能想到至清神人会为了一坛酒吵闹得像个被偷了糖的孩子？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起来，笑到坐不住不得以伏在桌上。这孤落落的笑声在黎明时刻响得凄然，单薄的肩膀颤得不可自制，他清晰地感知到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 真的好笑，又有谁能想到成功地算计了天帝算计了众神算计了天下苍生的盘古之灵，居然会抱着幻想骗着自己枯守一夜？ 帝台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 他呢喃着，渐渐平静下来，却依然伏在案上只觉整个躯壳都被抽空。大计将成，这二十余年为此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此时却无半点欢欣。何止是欢欣呢，一直以来充斥脑内的理想大业阴谋算计不知所踪，整颗心都茫然了。 盘古之灵，这就是你努力了一辈子所能得到的！赎却了罪孽，逃脱了轮回，身边再无他的影踪，又去哪里寻觅欢欣…… 紫丞长叹一声，摇摇晃晃立起身来，一阵莫名的晕眩猛地袭来，他急忙扶住桌角稳住身形，大力险些将那桌推翻。 急促地喘息着，紫丞勉力驱散眼前黑雾，却还觉视线内已是一片模糊。浑身血气翻涌，他清晰地感觉到盘古之能正如决堤之洪疯般狂地流逝，在计划之中这种苦痛确应存在，但怎会来得如此剧烈？在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了几日盘古之能便会被尽数掠去，届时没了依凭的盘古之灵又如何幸存？ 好累，好痛，即使与记忆中无数次死亡相较，肉身上也未曾有过如斯的痛楚。电光火石间紫丞脑内已掠过无数对策，可竟无一种方法是如今已然虚脱的身体可以轻易施行，他一狠心决定封死全身筋脉，如此一来将无法吸取灵气补充消耗，但也至少可保证自己不会被这番疯狂地掠取搞得痛苦欲死。 行功完毕，体内仅余的魔气亦消耗一空，紫丞放下心来，这才任由喉间腥甜翻涌而出，星星点点洒于案上。这一口血卷走了他所有的气力，紧紧抠住木桌的手松开，身躯颓然下落。 意识朦胧，紫丞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只觉自己落入了温暖怀抱之中，那熟悉的至清气息环绕住他。 本已几近油尽灯枯的精神一振，紫丞低哑着嗓子轻叹道：“你回来了，我知你定能在我落魄时赶回，你，总如此的……”这几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因欣喜而凝结起来的力气，但那又如何，帝台在，他已然归来。 一股纯清之力由胸前大穴探入，紫丞始觉事情有异，勉强向后望去，却正对上天帝的脸。 他这才知功力尽失意识迷糊竟导致自己做出了如此错误的判断，饶是紫丞一贯思维缜密，也未料到竟会在此时命丧黄泉。 棋差一招，功亏一篑，这局波诡云谲，上一刻已近成功之巅，下一刻却落入黄泉。 紫丞闭上双目，竟无太多的心思去叹息大业未成，脑内念想着的更多是若此朝真要魂归，他确愿选择丧于天帝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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