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特意下凡,竟只为了送上区区几根秧苗豆种而已么?大圣似信非信,又不敢怀疑——以大老爷的德行地位,当然绝无欺骗自己的必要;所以——所以这八成还真是作物的秧苗;至于秧苗豆种究竟是何底细,恐怕就只能让大手子自己探索了。 只希望他真能有这个见识……吧。 他恭敬俯下身去: “……谨遵神农陛下法旨。” · 显然,大手子的见识是相当不足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截区区草环能有什么特异之处。 即使当晚返回家中与李先生紧急视频沟通,林貌想到的也是先聊自己预备的事情——作为他精心谋划的剧情中重要的一环,拴柱与拴花已经作为残暴魔王的殉难者而毫无疑义的牺牲了;那么事情过去之后,又该怎样安排这一对孤苦伶仃的兄妹呢? 以林貌的计划,是打算为他们提供基本的教育、训练,将他们送到临近的州县,让这两个孩子能渐渐自立,挣脱往日的阴影,迎接新的生活,也算是替魔王辛苦一场,应有的报偿。 这个计划比较粗糙,但已经得到了陛下的许可,同意预备一份信物,让安插在边境州县的密探提供适当的帮助。而林貌苦心孤诣,正是想在交谈打动李先生,希望组织同样能提供一些小小的助力。 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他不惜手舞足蹈,声情并茂,详细向李先生解释拴柱与拴花面临的艰难处境,并着重渲染两兄妹未来可能发挥的“用处”——以他们如今的才能、毅力,与现代世界种种微妙的关系,只要善加培养,未必没有一番造化。 “……他们可以看作现代与古代沟通的桥梁,最大限度消弭误解。”林貌循循善诱:“这样合适的人选,难道不应该好好利用么?” 李先生微微点头,眼神却稍有散乱——为了与大唐的往来,他已经爆肝数日之久,而今深夜料理这样的小事,难免力不从心,有时精力分散,便会不自觉留意到某些毫无意义却引人注目的东西,譬如林貌无意间拖动的那个鲜亮的草环,随着他的比划晃来晃去…… 他忽然从昏沉中惊醒,猛的凑近了镜头,脸在屏幕上放得老大,青筋都清晰可辨。 林貌吓了一跳,他还从没有见过李先生如此失态,镜片下那双眼珠瞪得溜圆,简直有些惊悚的效果—— 所幸瞪得老大的眼珠骤然收缩了,李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呼——那惊异的叫声高亢响亮,以至于平板麦克风都发出了尖锐刺耳的爆鸣: “你手边挨着的是什么?!” “啊这……” “不不不,你不需要解释!待在原地别动,待在原地别动!值班的呢——打电话给后勤组,叫两个靠谱点的农学家过来!时间不对?什么时间不对!这个时候了,这种情况了,谁还睡得着觉?有点出息没有!” 在一连串疾风暴雨的呼喊之后,屏幕骤然黑了下来。 ---- 大章!
第54章 鉴定 组织的人来得比想象的更快。在屏幕熄灭后不过十分钟, 不知所措的林貌便听到了门口滴滴的汽车鸣响,声调极为急促。他起身开门,屋外身着黑衣的一男一女立刻挤了进来, 将一脸茫然的大手子护在中间, 隔开了他与户外的空间。 满头大汗的李先生一步跨入门内, 紧紧握住林貌的手: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来得可能有些晚了——深更半夜,人手实在不好召集……” 林貌……林貌默默看了一眼窗外, 望见公路上车灯闪烁,俨然已经排出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能在十分钟内驱车狂奔数十公里,并组织出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 这效率实在是惊人到极点了。 李先生长长喘一口粗气,径直奔向主题: “请问那个草环在哪里?” 在这样紧张严肃的气氛下, 林貌不敢再多说一句, 只能小心指一指沙发边的茶几;他几十分钟前随意摆放的草环依旧留在原地,没有一丁点变动——当然,也是不敢有什么变动。 李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上前检查那根让他大动干戈、星夜召集所有同僚的青草。他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板砖样式的小小相机,调整角度仔细拍了一张照片, 低头观察照片的细节。 “……应该有七成的把握。”如此端详片刻,李先生终于轻声开口:“真想不到, 纯粹基于假设的构想,竟然能与实物这般相像——当然,我不是专家, 不能下什么结论, 还要等初步的判断。” 庇护着林貌的一男一女立即点头, 快步走到沙发的两侧, 由左至右挡住茶几,形成两道严密的屏障。与此同时,等候在院门之外的汽车长龙发出了尖锐的鸣笛声,闪亮的灯光随之移动,围住了这栋小小的楼房。 李先生转头看向林貌,神色终于松弛了下来。 “实在抱歉,我们没有尽到提前通知的义务。”他叹息道:“不过请谅解,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毕竟牵涉到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优先度相当之高,机密程度也不低——当然,我会尽量提供可以告知的消息,解答您的疑惑。” 这一句话语气变得相当之温和,有效抚平了林貌惊惶的内心。他强自镇定心神,问出了最为困惑的问题: “那两根草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是什么仙草灵药不成?但依照“天人之誓”,即使真有玄妙莫测的仙草灵药,也不能在此地发挥太大的作用吧? 李先生笑了一笑: “这个嘛,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但理论上,这两件东西应该是现有培育作物的’原本‘。” “……原本?” “是这样。”李先生温和道:“林先生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所种植的一切作物,都是经由数千年乃至万年的定向选育,从野生植物中驯化而来。这种定向选育技术是农业的基石,但在长期筛选之中,人类的偏好也会过度的影响作物的多样性,使得农作物的基因越来越单一、狭窄、封闭。这种封闭的基因型显著提高了产量,但也有很大的风险。” 林貌艰难的转动大脑,回忆他所剩无几的那点生物学知识: “我记得,单一基因型的抗病能力……似乎很差吧?” “可以这么理解。”李先生道:“随着现代育种技术的发展,农业面临的风险实际上是大大增加了——尤其是在水稻与大豆的领域。狭窄的基因谱系严重限制了作物改良的潜力,并难以应付迅速变异的植物病毒。以专业的估算,如果某种传染病大面积爆发,那么可能会在一年之内诱导水稻与大豆减产百分之九十以上。” “某种意义上,我们在农业面临的种种被动,乃至于粮食领域遭受的近乎倾销的压制,也源于原始样本受限后技术上难以逾越的天花板。粮食是民族的命脉,自然不能不忧惧于心,难以释怀。” 他的语气不缓不急,平静温和,但林貌侧耳倾听,却不由稍稍打了个寒颤。 显然,如果水稻与大豆减产九十以上,那恐怕就不是任何手段能应付过去的了。 “要解决这种危险,最为可靠的办法,当然是补全水稻在驯化中遗失的基因,彻底解决抗病问题。但这个方法很难办。野生的水稻与大豆并不算稀少,但大多只能算培育作物的近亲,基因上不能完全吻合;真要补齐所有的基因碎片,就必须得找到现有水稻与大豆在遗传学上直系的祖先,人类筛选培育出的第一代作物,所谓的’原本‘。” 李先生停了一停: “……不过,这个难度就实在不小了。” “难度不小”还只是李先生委婉的说辞而已。实际上,虽然最顶尖的农业专家们对寻找这“第一代的作物”满怀热望,寄托无限的情怀,但也不能不承认这种东西的虚无缥缈——有关于这“水稻祖宗”、“大豆祖宗”的一切消息,都不过是基于形态学与遗传学的理论推测而已,基本没有任何现实的认证。而由上到下的工作人员也心知肚明,晓得这所谓的作物祖先九成九已经灭绝,一切的筛选功夫都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组织对在现世寻找起源作物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又怎么会轮到李先生来负责此事呢?以他们工作的性质,这不就是个“碰运气”的事情么? ——只不过,大概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纯粹为了碰一碰好运而仓促设置的最高优先级任务,居然还真叫人给碰上了! 李先生并不打算解释如此复杂的内幕,稍稍点出关窍后,立刻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安排了专家鉴定,马上就能赶到。”他安慰林貌:“请不必紧张,我们在人选上会充分考虑您的意见。” · 一刻钟后,马路上的轰鸣再次响起。院门被两个人推开,护送来了一位裹着披风,披头散发的专家。 李先生所言不错,组织紧急选来的专家还真考虑到了林貌的情况,乃至于大手子抬眼一看,刹那间便愣在当场: ——刘丽?! 不错,来者正是蓬头垢面两眼发直黑眼圈老大一团的刘丽刘博士。显然,刘博士是被深夜请来,浑无准备,不但没有梳洗打扮,甚至披着的那件外套都扣错了扣子,一双青肿的眼睛茫然四望,大有半梦半醒的无措之感。 不过,这种梦醒之间的茫然感迅速消失了——她一眼瞥到了目瞪口呆的林貌,脸色刷的变得惨绿。 “我听说两位就读过同一所学校,私交不错,所以特意将刘研究员请了来。”李先生快步上前,为他们介绍:“相信两位能更好沟通,可以节省磨合的时间。” 林貌:………… ——谢谢啊,这可真是太贴心了呢。 不过熟人见面的确能节省时间。至少刘丽紧闭双唇,眼神漂移,只是匆匆朝林貌点一点头,便迫不及待奔向被团团看守的茶几,绝不愿意在这尴尬的局势中多浪费片刻功夫。 至于林貌……林貌干脆仰头望天,盯住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只能说,还好陛下早睡早起,早早便脱离猫咪肉身返回大唐处理要务了。否则真在此处露出痕迹,恐怕刘博士当场就能发现不对…… ——当然,就算现在遮掩了过去,以刘丽的脑子也必然能猜出一点端倪。只希望她是半夜爬起,神智不清,不要多怀疑什么吧。 不然,发现自己天天以变态姿势撸来撸去的狮子猫其实另有玄机什么的,那冲击力未免还是过于巨大了—— · 熟人见面或许尴尬,但走近茶几之后,刘丽立刻恢复了工作该有的态度。她挽袖弯腰,低头仔细凝视那节被严密看护的小小草环,屏气凝神,隔绝杂思,借着灯光反复打量;然后——然后直起身来,骂出了一声极为响亮的脏话。 未等围观的几人开口,刘博士接过旁边递来的放大镜,抬手撩开外衣下摆,扑通直接跪了下去,怼着草环上下细看,神色专注之至,已然忘却周遭之种种。直到反复端详数次,她终于长长抽气,扶着保卫的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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