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一块大塑料。 虎斑猫绕着盒子检查数圈,让林貌自己将塑料盒子扣严,而后以猫爪粘着粉末,亲笔在上面写了个“乙”。 “酒神为’甲‘,那这就是’乙‘。”他道:“以天干而论,我们大概还需要准备十个盒子,就能将手脚料理得差不多了……当然啦,就算古神的数量翻上十倍,也还依旧是僧多粥少。但总能缓解一二。” 这听起来简直有种“朕设此盒,待卿久矣”的奇特感觉,莫名的让人生出难以遏制的吐槽欲望。但林貌犹自踌躇不语,空寂的山洞中却骤然传来了尖利、刺耳,难以言喻的冷笑声,难听得像是指甲在刮擦玻璃。 李先生神色不动,仿佛早有预料。他甚至颇为礼貌的稍稍俯首,绝不欠缺礼数: “上神居然大驾光临,真令在下不胜欣喜。” “这难道不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吗?”那个声音粗粝而又喑哑,晦涩的发音中带着某种刻骨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阁下清查甲骨,不就是想摸清我的下落吗?现在我来见你,岂不正好。” “在下的确很想与上神见一面。”李先生承认道:“毕竟我一直非常疑惑,所谓’六天故气‘,残暴恣睢、食肉饮血或者有之,但其粗蛮而直率的本性,怎么能想出往三江源引入北海淡水的招数呢?这样阴损而刻薄的办法,实在不太符合古神的常识啊。” “庄子说,巧者劳矣智者忧,七窍开而混沌死。一旦明白了阴谋诡计,也就明白了人情世故,明白了仁义礼智,逐步滑入人性的范畴,而脱离了蛮荒与野性的力量源泉。某种意义上,古神越转化得像人,力量损失也就越为严重。” 李先生停了一停,非常温和的开口了: “所以说,上神的力量,也该消磨得差不多了吧?”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令林貌都微微瞪大了眼睛。但那位上神沉默片刻,却只是冷笑: “很聪明,很聪明!怎么,看透了我的底细,也打算给我预备一个红盒子了吗?” “上神这就误会了。”李先生道:“我们可不敢给上神预备盒子。预备盒子那好歹也是活着进实验室的待遇,但往三江源引入北海淡水却是决计没有办法宽缓的罪行,不可饶恕的历史责任。所以,绝对没有哪个领导敢签字放上神一条活路,我们唯一的争论,大概是将来死刑的方式——是遵循唐朝的古礼,以大辟腰斩问罪呢;还是考虑现代世界的人道主义,直接枪毙了事?这种法律程序上的问题,总是比较复杂的。” “当然,作为利益相关方,上神也可以提出行刑的意见。我们会考虑的。” 虎斑猫彬彬有礼的弯一弯腰,仪态实在无可挑剔。而山洞中蓦然一片静默,片刻中竟再无声响。如此冷寂少顷,那位擅自出面的古神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真是有自信。”他冷冷道:“那我就在藏区恭候大驾了……看看各位的嘴,是否能比长江黄河的洪水更硬吧!” 一语既毕,清风徐过,山洞中再无声响。李先生啧了一声,抬头仰望着空无一物的山洞顶,神色之中颇有思虑,仿佛在深沉的推敲着什么。如此长久思索后,他随口又问了一句: “林先生以为如何?” 林貌道:“我认为应该加大轰炸的剂量,为这位上神醒一醒脑子。” 李先生:…… “相当高明的见解。”他干巴巴道:“真是一针见血。” · 在大手子奋战于西北前线时(好吧其实也没有怎么奋战,他还有新麦饭吃呢),大唐君臣则正在尽力的适应新时代形式下的高科技作战。政事堂每三日一次御前会议,与皇帝一起讨论对吐蕃的战事,检查导弹打击的范围,学习各种拗口的现代术语,锻炼新形势下参谋决策的能力。 但这样的会议只开了数次,诸位相公就迅速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对于所谓的“现代战争”来说,有没有他们在幕后指导,似乎都并——并无甚紧要。 当然啦,战争肯定是一门特别高深而专业的学问,需要长久且艰苦的钻研。但至少在这种狂轰滥炸的战争模式中,相公们委实没有体会到智力与经验的作用。他们历次会议来的工作,大概也就是整合情报描绘地图,对准坐标按下导弹发射的按钮而已。但情报工作来自于先前布置的密探,相公们的智力实在没什么用武之地;而按按钮——就连皇帝未满十岁的皇子公主,人家也能按按钮啊! 喔对了,那边的组织还曾传过话来,建议他们不要过度的依赖坐标,在无甚握的时候,搞一搞地毯式轰炸也不算什么——所以吧,就连情报也未必有那么重要了。而政事堂的存在感,也便愈发的可疑了起来。 这种毫无成就感的诡异挫败情绪并不仅限于留守的诸位重臣。就连都督西北及藏地军务的李靖李药师,亦在前线发回过数封奏报,并在文中含蓄提及了自己难以言喻的心境——自大军开拔数日以来,前线斥候所见唯有被轰炸后的骚乱、恐慌,而没有一丁点成组织的抵抗。吐蕃用于警戒唐军的防线几乎是在一日之内迅速瓦解,以至于前线部队能以某种郊游的速度快速突破川藏交界犬牙交错的堡垒,轻松愉快的日行数十里;而被甩在后发的主帅却不得不连发急令,禁止部队突进太快,影响后勤。 怎么说呢,考虑到这支军队的粮饷与后勤全部由现代世界承包,这一次往川藏地区的大举进攻,与其说是决战,倒不如说是青藏线大型团队旅游——包吃住的那种。 而作为身经百战的天下名将,功成名就后居然落个带团旅游的结局,李药师心中之不满,可想而见。 正因为这种共同的郁闷,三日一次的议事也变得草率了起来。几位相公饮茶休息谈谈闲天,在皇帝的允许下按几个按钮,而后拍拍屁股告辞走人,或者留下来等宫中预备的点心水果。每日流程,大抵如此。 但在这一日闲谈之后,当宰相们放下茶盏起身时,皇帝却并没有如往常般示意退下,而是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 “朕昨日稍有不适。” 当值的宰相们当即肃立,向至尊拱手: “圣躬安否?” “倒也没有什么。”陛下道:“只是……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哭泣。” 相公们的神色立刻松懈了下来,排在后方的魏征等甚至还长长嘘了口气,拍打着衣袖打算上前进谏,建议皇帝回宫后对皇后倾述梦境表达深情,不必在政事堂浪费时间。 皇帝缓缓道:“……只是,这哭声么,似乎是来自宫中的北面一带。” 难道做梦还讲究风水不成?魏相公眨一眨眼,正欲开口,却忽的一个哆嗦,再也做声不得: 宫中的北面是什么来着? ---- 玄武门啊! 这一周过去就可以尽量一天一更到结束啦!
第105章 皇帝 意识到话题不大对头, 偌大殿阁内悄悄静了片刻。还是长孙无忌见机极快,迅速接上了话: “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梦魂荒诞不经,本属常事。陛下何必兴卫阶之叹?” 对于玄武门这桩敏感之至的公案, 大唐官方还处于“不争论”的和稀泥阶段。虽然魏征、薛万彻等太子余孽已被纳入新朝, 既往不咎而示天下以诚;虽然太上皇已经在吉利可汗的歌舞中消弭怒气, 渐渐与至尊和解,但屠兄宰弟毕竟还是完全超出了儒家传统伦理的纲领,以至于大臣们都实在洗得有点费力。 当然啦, 在逐渐稳固统治、开创辉煌功业之后,皇帝亦能匠心独运,从周公诛管、蔡的先例着手, 为自己的事迹提供强而有力的辩护。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官方的说法依旧是含糊不清, 顾左右而言他, 充满了太极混沌的美感。而长孙无忌因循旧例,回答得亦滴水不漏。 以往常故事而言,到了这一步皇帝也该闭嘴收声,最多回宫与皇后聊聊他屠兄宰弟后难以释怀的微妙心境,就实在不必在此打搅公务, 揭开大家都不想面对的历史遗留了。 大家操刀子一齐砍死前太子这种事情,说出来总不大妥当吧? 但皇帝并没有见好就收。他沉吟片刻, 低声道: “哭声小事,朕也不以为意。但太上皇——太上皇驻跸宫城,也在梦中听到了北面的哭声。” 一语既出, 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等等秦王旧臣立刻挺直了后背, 虽然神色依旧是从容不变, 但眼眸中却迅速闪出了细微的精光。这些亲身经历了昔日玄武门之变的大臣们齐齐抬头, 气氛瞬间凝重了下来。 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玄武门之变中真正不可告人的痛点——死去的太子与齐王已经是冢中枯骨,除了偶尔刺痛皇帝那仅存的天伦良心以外再无作用;而太上皇——活着的太上皇,才是贞观政局中天然的政治地雷,传统伦理道德体系里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的要命bug!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父子,永无更张。同时占据君、父两个致命生态位的太上皇帝,在儒家伦理上对当今至尊可谓是碾压性的优势,而且绝无翻身的可能。如果说杀兄弟还有周公的先例,那凌逼亲父,可就真是孔孟亲口认证的禽兽不如了。 这种致命而微妙的伦理关系,绝不是皇帝依仗暴力可以轻易弹压的。李二陛下当然可以搞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丛林逻辑,但以暴力打碎道德,也必将在衰弱时为被暴力所反噬……三百年南北分据,这种丛林逻辑下毫无底线的彼此杀戮已经见过太多了;如果李二陛下还对他的王朝抱有期待,如果李二陛下还希望能过一个稍微平静的晚年,不至于在史册中留下媲美桀、纣的骂名,那他就必须与自己的亲爹合作,也必须与君臣父子的伦理妥协。 所以,贞观一朝的政治基础,大唐国泰民安的平稳,至少有一半是建立在太上皇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力劲上。换言之,如果太上皇某一日闲得蛋疼不再那么识时务,那只要轻轻多一句嘴,都足够让朝廷地动山摇,朱紫官帽滚落满地,无人收捡…… 这样危险之至的人物,岂能容得半点的疏忽。哪怕陛下仅仅是在太极宫中多放了一个屁,都得让宰相们耸起鼻子仔细嗅闻,直到分析出太上皇大便是否干燥为止! 几位重臣彼此换了一轮目光,终于推举首相房玄龄开口: “太上皇帝有何吩咐呢?” 北面极为玄武,太上皇帝别的不梦,为什么偏偏梦到玄武门的哭声?梦里的声音不在别的地方哭,为什么偏偏在玄武门哭? 有预谋,有算计,有蹊跷,这事情绝不正常! 作为当道执政的首相,房玄龄充分表现出了昔日玄武门运筹帷幄之中的决断。当他开口发问之时,左手已经伸进了衣袖中掏摸,预备着只要听出至尊话风中一心半点的不对,立刻就题本上奏,预备将太上皇帝迁至别宫,“好生奉养”——自玄武门之后,这份迁宫的奏本日夜不离,已经在他身上搁了足足三年,多日筹谋的苦心孤诣,而今终究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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