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将来,不念过去,如此方是人生前行之道。北洛不知自己有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但这一直是他胸中坚持的守则,说来简单,实践之时方知其中艰难。 然幸运的是,在未来的岁月里不论发生什么青年都不会一人独往,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伴他同行,直至终结。 思及此处,垂落在身畔的双手终于第一次缓缓的主动抬起,用着轻柔却肯定的力度回应着这份走入心底的暖意。 温存的气息被一声不大不小的开门声打断 “……抱歉。”姬轩辕盯着窗口突兀分开的两人,眨了眨好看的鹿眼,笑得一脸温柔,他轻咳了一声无声得退后一步:“我无意打扰。” 你们继续—— 羽林背过身去,尽可能的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消减至无。 另一边,人界之中,山里幽深黑暗的墓穴。 暗色的天地里没有光也看不见阴影,偶时会有冷色透明的幻影与孤魂徘徊在蜿蜒的石道之间,像是黑夜一闪而逝的萤火。流水环绕墓穴连成一个瞳孔似的圈,有船从上游漂流而下,水波起伏,缓慢无声。 湖心一座莲花似的孤岛在这片寂静的世界中已沉默了数千年,层叠的石壁与陪葬包裹在棺木四周。属于上古之人沉睡在封闭的棺木之间,等待着特定的时间迎来必然的苏醒。 然而意外的事,年岁固定的节点还未到达,外层的石道里已然出现了突兀的来客,对话随着石道回音传远最后扭曲成空洞的声响,冲入掏空的山腹内部时已然辨不出原本的字句。 属于外界的空气隐秘的混入墓中,沉淀了千年的水气流转间传来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什么气息出现了微弱的变化,近乎于无,几不可闻。 北洛做了一个梦。 黑衣的王者站在离火殿的前厅里,身后传来侍从汇报,言道:光明野出现了下等魔。青年的王淡声应下,转而走向墙边取下壁面上挂起的太岁。 有谁从空气中显出身形,女子看着青年的背影微微颦起眉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对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黑衣的辟邪王说:“云无月,我没事。”剑鞘的软皮贴入掌心,他大约是轻笑了一下,马尾在空中微微一晃,露出一个轻松而略带无奈的神情。 “你当我是谁呢,那些事真的不会影响我了。” 女子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垂下眼帘缓缓点了点头,若能如此,自是最好。“你自己小心。”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趴在椅旁的茶桌上睡着了,北洛醒来的时候隐约有些困惑,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又梦到了十年之后的场景,大约是与云无月有关的片段,但两人说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了。似乎有提及光明野出现了魔,云无月好像在担心他? 至于他自己…… 浮上心头的感觉有些奇妙,北洛莫名有一个直觉,梦里他似乎对云无月隐瞒了什么,但藏掖着的到底是什么事却不得而知了。 一个神奇的梦,没头没脑叫人理不顺原因。 说来,方才已经不是北洛第一次梦到十年后的场景,入睡时画面清晰仿佛亲身经历,清醒之后一切模糊起来再也想不起任何细节,也不知这些破碎的片段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北洛的心微微一沉,有些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愿深思,但心底却依旧因着理性的认知与分析而无法克制的生出几分不安之意。 “醒了?”忙于政务的兄长向北洛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嗯,我睡了多久?”初初醒来,北洛的脑子转得有点慢,他偏头陷入思考,模样看起来更像发呆。弟弟的神情映在玄戈眼里,一脸半梦半醒的懵然,颧骨上残留着手臂与衣褶压出的印记与红晕,眼睛里融着一层少少的水气,看起来眼眶还隐约有些泛红。不乖的刘海从额头上垂落下来,发尖扫过眼下的皮肤,带来些许痒意,北洛轻轻晃了晃脑袋,抬手曲起指骨打着圈揉上眉心。 玄戈失笑,他走到弟弟身前,抬手整理过北洛微乱的发丝。 温热的指腹擦过额角的皮肤,黑衣的青年抬起头,兄长近在咫尺的面容映入眼帘,心绪一顿,回过神时有些发燥得别开目光,转移话题:“姬轩辕呢?” 玄戈在弟弟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回答道:“应当还在调试阵眼。”他回忆了一下早前侍卫的汇报。“据说晚些时候就能结束,你可是准备带他去趟人界?” “嗯。”北洛的声音里带着少许鼻音,他清了清嗓子说起九年后的岑缨。 岑家是黄帝后人,名为岑缨的小姑娘玄戈也对她印象深刻,他知道那个女孩在未来的梦中是北洛的友人,本身亦是非常优秀的人族。心下了然,辟邪王正欲说些什么,好巧不巧,门外传来敲门之声。 “进来。” 来人是岚相。 辟邪王本想着,往后不管弟弟去到何处他总会伴在对方身边。可谁知道决意堪堪冒头,接下来的现实就把它打回了心底,。 通往常世的通道已开,隐约可见另一边摇曳的树影与清流的湖水。 玄戈神色自如,但北洛偏生感觉到了兄长满心的不快。 “咳……光明野的事比较重要,你还是先把那群不长眼的魔给料理干净吧。”黑衣的青年眉眼飞扬,话语中带上几分调侃的意味。“届时如果你还有兴趣出门散心,再来鄢陵找我也不迟。”着重说了出门散心这几个字,北洛半憋着笑意,心情愉快。 辟邪王确实有些不悦的,谁叫他刚准备同弟弟、姬轩辕一起前往鄢陵,那厢的岚相就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光明野再度出现魔物。 羽林和巡逻队的成员站在不远处,几个队员没在意王上与殿下的对话,羽林却由于听力超群恨不得捂住耳朵。想起日前离火殿里撞破的那一幕,虽然他其实真的什么都没看清,但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被王上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圣明点啊王上,这绝对不能怪他啊,是那位人族的殿下开得门!真的不是他的错! 光明野的魔物不知有没有背后发冷打了个寒颤?殊不知它们这一批访客还没来得及一日游已经被此地的主人给惦记上了,辟邪王现在只想着赶紧处理完手头的全部工作,前往鄢陵与弟弟会合。 生怕兄长再冒出什么伤势未好,等等再出发之类的言论,北洛摊开手道:“我如今妖力虽未恢复,但伤势已稳妥,就算把光明野那群下等魔交给我清理也是易如反掌。”如今青年的恢复程度基本赶上当初天鹿城二次劫难之后妖力崩溃的状态,就算仍旧无法裂空,单纯的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再说,此次他主要是带姬轩辕认识一下岑家与博物学会,没什么别的任务。“你安心忙你的事吧。”北洛一手叉腰,一手摊开摆出无谓的模样,长长的发辫在空中轻晃,显示出主人分外明朗的心情。 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值得操心的地方,何况此番北洛也并非一人独行,同行者还有姬轩辕。弟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玄戈哪能阻拦得住?只能无奈摇摇头,嘱咐青年自己谨慎行事,万事当心。 姬轩辕站在门边等了许久,那厢的兄弟才结束告别。 上古的帝王看了看面前黑衣的青年,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目送停留的辟邪王,回忆起之前一不留神撞见的场景,脸上的神情越发奇妙。 两人走入通道,踏上鄢陵的土地之后,姬轩辕回想起方才北洛脸上鲜活的神色,转过脸看着友人轻笑道。“缙云,你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北洛瞥了他一眼,这人怎么突然又叫回了自己上一世的名字? “不,我觉得你的变化和他有关。”姬轩辕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话语里的指代非常明确。 料到了对方语言中的含义。“……”黑衣的青年眉头微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嗯,他从没想过在姬轩辕面前掩饰,只不过主动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么说我猜对了。”姬轩辕非常体贴友人的心情,他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接着说了下去。“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嫘祖当年为了缙云的事愁得有阵子觉都睡不好,私下里不止一次与姬轩辕担忧过友人的未来远景,生怕这个固执家伙当真会孑然一身,终日与孤寂为伴。 好在,转世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我听说了妖族特殊的性别之分,虽说这在妖族十分常见,不过……”什么天乾坤泽之类的,以前虽然知道,但姬轩辕对此从未有实质的理解,也多亏了天鹿城那位名为羽林的辟邪跟他详细解释,上古之人终于弄明白原来妖族之间的繁衍还有这么多门道。 猜得到对方会提起什么,北洛大力的咳嗽了一声。“姬轩辕,再不进城天色可就晚了,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躺大街或者睡野外?” 说完,黑衣的青年大步流星向城门的方向走去,长长的发辫荡出半圆的弧度,留下姬轩辕站在原地,初时因友人难得一见的羞恼而笑得意味不明,过不许久之后这笑容便缓缓温柔了下来,目光落在友人的背影上,暖色的鹿眸中带出一份深埋潜藏的感慨与欣慰。 只分男女性别的人族中也有断袖龙阳之好,不过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姬轩辕虽然是四千年前的人,但这一方面他并不古板,不如说看到友人这一世能拥有如此的际遇,他从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你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古时的帝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学着话本中的台词朗声道:“少侠莫急,在下这就来了。” 傍晚的鄢陵,街道的人群渐渐少了许多,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城门口的鲜花摊也开始整理准备回家歇息。远远能听到南边的街头传来喧嚣之音,凝神辨析了一下,大约是在议论今晚戏台将有精彩的演出。 人族的一切映入的姬轩辕眼里都是新鲜的。 四千年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时间,从城门到街道石板,从木质的亭台楼阁到商铺店面,从墙边方砖叠起的石墙到地面斜靠摆放的各种工具,还有停在路边精致的马车,来往人群身上干净朴素或艳丽精致的服装。食物的香气从肉包摊里传出,诱人可口,一旁有书生路过书肆,认真挑选着那些用柔软纸张装订成册的书籍。 姬轩辕看起来面色如常,但熟悉友人的北洛已然发觉了对方的情绪变化。当初长柳进入阳平时比现在的姬轩辕要更紧绷些,岑缨还偷偷与北洛说起,长柳大约真是个古人,看什么都很新鲜。如今的姬轩辕比长柳放松许多,是以那份新鲜的情绪也外露了不少,别人看不出来,落在北洛眼里,辟邪已经忍不住将友人与第一次进城的山里户画上了等号。 “这是什么?制作严谨,工艺精湛,顶端的锋刃如此锐利,莫非是现在的武器?”姬轩辕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就好像他真的在品评一件精湛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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