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诸伏景光将灯打开,反问他:“为什么要坐在地板上?” 清之介:“……” 骤然暴露在光线之中,生理性流出的眼泪不断顺着眼角的弧度淌出。他不得不抬手,将泪水擦掉。 诸伏景光无奈叹气,对着清之介伸出手:“站起来吧。” 清之介犹豫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青年随之借力,将他拉起来,迅速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清之介。” 无论什么样的未来,现在他并不是一个人。
第69章 诸伏景光的拥抱并不温暖,带着冬日能冻掉眉毛的风。 好在清之介身上更是冷得可怕,少年满身霜气,要是诸伏景光没有及时赶来,他可能看到的是一具冻死在月色中的尸体。 清之介死死地抓着诸伏景光的衣角,牙齿嗑在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他睁圆眼睛,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肩膀却已经卸力,松弛垂下。 他的额头抵住诸伏景光的肩膀,眼泪啪嗒啪嗒安静落在他的衣服上。 诸伏景光叹气,无声举起手臂,拍了拍清之介的后背,像是可靠的大家长那样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好在清之介人没出事,除了瘦了一点,压抑了一点,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可以。 “……嗯。”清之介带着很厚的鼻音低声回应。他看起来平静多了,死水沉沉的眼中也带了亮起的光点。 他读过那个故事。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许诺,头一个一百年将他放出来的人,他会得到金银财宝,第二个一百年将放出来的人会官运亨通,然而都没有人出现。最后,他决定将把他放出来的渔夫吃掉。 清之介也做了同样的事。他没有那么贪心,只是祈祷着,要是有人愿意重新交托自己的信任,他就晚一点去赴约。 诸伏景光七点的时候没有来。 清之介将时间推迟一小时,去洗了把脸。 八点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没有人。 清之介做好逃跑的准备。要是诸伏景光想要杀掉他,他马上跳窗逃跑。若是这个世界不再愿意接纳他也无妨,他已经带走了足够美好的回忆。 九点的时候,诸伏景光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欢迎回来。 这是清之介所幻想的最好的结局。 在瓶中的魔鬼真心想要感谢自己的恩人,也是发自内心憎恶在漫长等待后拔出瓶塞的渔夫。不是因为忘恩负义的本能,而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痛苦了。 清之介完全升不起任何想要报复的心理,哪怕一开始他觉得苏格兰和波本是故意隐瞒他的身份,想要看他出丑。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原本以为只要有纸和笔,不管去哪个城市流浪,他都能留下自己的故事。现在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无法再拿起笔。一握上笔,手心的炽热的伤口仿佛触碰了粘稠的糖块,又仿佛沾染了怎么也抹不掉的血迹,令人痛不欲生。 诸伏景光这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反而让他感觉安心。 甚至连信任都不需要。清之介只需要一个能够避雨的屋顶和一杯热腾腾的茶。 诸伏景光将少年强行按在沙发上坐下。 不闹腾的清之介是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清之介发烧那次,他把人捡回来,清之介的第一反应是将干净的被子挪开,免得身上的灰尘弄脏了毛毯。包括吃饭洗碗的分配,越想越觉得清之介简直懂事得惊人,佯装大咧咧的外在之下,有一颗非常谨慎和古板的心。 诸伏景光拿出干净的衣物,调好浴室的温度,开门让清之介进去。 “先洗个澡吧。”他比了比厨房,“我先去做饭。” 清之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这是第二次借用诸伏景光的衣服。明明两人身材差不多,他穿着却空荡荡的。比起上一次来说,他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给减了下去。 厨房里只有一些速食。诸伏景光将一碗加足了火腿和午餐肉的方便面推到清之介面前。 “请用!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了,暂时忍耐一下。”诸伏景光端详清之介的脸色:“今天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让透过来照顾你。” 清之介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而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面条很香。它曾经是清之介眼巴巴趴在橱窗外看的美味。逃亡日子由不得他挑三拣四。方便面需要冲泡,借用微波炉和热水之时必不可免要撞到便利店之中的路人。清之介怕麻烦,总是买了饭团就走。 冬日的热汤让人的肠胃都温暖起来。 清之介忍不住连汤都喝光了,盯着诸伏景光,眼中透露着满满的渴望:“还想要。” 这时候总算找回了清之介平日里的感觉。 诸伏景光弯起眼,双手交叉举起:“晚上不能吃太多,不然会胃痛。” 他拉开椅子开始催促:“今天就先睡觉。床我给你铺好了。” 清之介依旧睡沙发。 熟悉的位置带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清之介困得打哈欠,拉住毛毯,随意招了一下手:“晚安,明天见。” 诸伏景光放下心来,调暗了卧室的灯光,也轻声道了晚安。 时针滴答滴答地转动。 清之介却无任何睡意。 他的表演能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居然能骗过诸伏景光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扒下已经烘干的外套。哪怕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破布,它也是清之介过了命的好兄弟——重要的是保暖。 剩下的东西已经一一整理完毕。 安室一号被移植到了新家,一个塑料圆盒。浇了点水,看上去总没那么蔫了。 蘑菇的生命力是很强大的,尤其还是以安室透的名字命名的蘑菇。 清之介在玄关处认认真真打量着这个家。哪怕对于诸伏景光来说,这只是个暂时的住所,清之介也坚定地认为这是天底下第二好的家。 在洗碗的时候,洗洁精顺着手指的缝隙在光滑的瓷器上留下细腻的泡沫。那一刻,清之介很想留下来,按照诸伏景光说的那样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看见编辑的黑脸,听他抱怨签售会闹出的乱子,继续快快乐乐当一个什么都有编辑来操心的废物。 这是不可能的。起码现在是不可能的。 清之介不甘心当个只能依靠别人的废物点心。要是闯出这么大的篓子,还不能自己承担,也太窝囊了点吧? 少年的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然后深深一鞠躬。 他是清酒。 不管诸伏景光和安室透来自哪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清酒也有清酒要做的事情。 清之介抬步,带走了屋内仅剩的一根笔和一个快眼蔫扁的苹果。 他张嘴,咬住苹果,在果皮上留下一个齿印。他吹了声口哨,毫不在乎地踏入了黑夜。 来时双手空空,去时装了满兜的东西。非常的清之介,和他原来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 清之介将手表的电池重新装了上去,没有看突然跳出的一大堆短信,未查收的短信累积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他将表压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压在石块之下,走远,靠在栏杆之上等待。 他走的路并不长。 这里的夜景是全米花最好的。不远处就有那座曾经在大爆炸案下幸存下来的摩天轮。为了感谢某位警官的正义之举,甚至连名字都改成了松田摩天轮。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清之介直接笑昏过去,嘲笑着松田阵平没有任何威严可言,不仅要作为警官办案,还要作为娱乐设施为大众服务。 想起这些往事,清之介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潋滟的米花实在是一座既美丽又危险的城市。 清之介妄图在这里活下去,却抓住了一握一碰即碎的美梦。 身后有烟味靠近。 是风带来的危险讯号。 清之介没有转头,倦怠地将下巴搁在栏杆上。 “哥,你来了啊。” 男人宛如即将狩猎的大型野兽,脚步声压得很轻。这是出于杀手的习性,唇边已经肆无忌惮地叼上了一根点燃的烟。琴酒手中握着木仓,眼神冷漠:“清酒,把文件交给我。” 清之介转身,惬意将双臂靠在栏杆上:“我都说啦,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还是不信我。” “上次我就说过了,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清之介眼神专注,“你杀了我也找不到。” 琴酒:“我去了趟你之前的家,拿到了密码的解锁方式。” 他其实很不愿意用“家”这次字来形容捡到清之介的地方。循着血腥味到场,他看到的不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女人,而是她可怜的瑟瑟发抖的儿子。男孩眼角挂着眼泪,在死人身上不断重复着心肺复苏。那一刻,琴酒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于是,他遵循了命令把人带回了组织。 像是流浪猫愿意将自己的地盘分给新捡来的幼猫。琴酒很乐意看到清之介成为下一个自己。学着变狠,丢掉那些软弱,成为一个“强者”。但清之介让他失望了。 少年的头发被风吹乱。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后发几乎垂到肩膀。 “就算拿到了爸爸的解密本又有什么用?”他遗憾摊手,“我真的拿不出一点啊。” “不要装蒜了。”琴酒呼出一口烟雾,“你一定已经收集完毕了。” 毕竟清之介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人,他的性格琴酒也是知道的。他没有拖延症,被吩咐办的事立马就会做完。名单也一定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整理出来了。 “呀,被发现了啊。” 清之介歪头,眼下的青黑浓重。 “我不想交。我好累。不想再给传说中的大人卖命了。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干了。” “我想写小说,写一辈子的小说,就算没钱也会一直写下去。杀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还有偷取情报之类的……”清之介笑了笑,“我根本不适合待在组织。”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活着。我期望过和你一起生活的未来。我们是真正的兄弟,有一栋小小的房子,不用再操心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无需跑遍世界各地,只为了杀掉一个陌生人……”清之介说不下去了,很难堪地笑了一下,“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再次认真的看向琴酒。 “但我也知道规矩。” “现在,你要杀了我,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木仓响。 绝望只有一瞬间。 清酒坠入了深海,只留下了一句短暂的遗言。 “谢谢你。” 凌晨时分,没睡好的诸伏景光醒来。 他惊觉客厅中清之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手机上的提示音不断作响。显示手表的定位在不断移动,最后停留在海岸线的位置。他连忙抓起外套,穿好衣服之后迅速驱车赶往信号的最后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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