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我要活着出去。”孙悟空缓缓道:“哪吒三太子既然帮我们破开了一个裂口,那我只需躲开浓烟,静坐调息,假以时日,便能逼出锁魂钉,脱身出去,杀你的师父。” “你杀不了他的,悟空。”金蝉低声。 “若我能杀他,你我仍是朋友,若我不能杀他,那便为他所杀。”孙悟空坚决道:“多谢你的幻境,我能再看一眼灵台方寸山,即便是死,也不为憾。” “他是我师父…悟空,他有何过,我来替他受,好吗?” 孙悟空冷笑一声,未置一词。 “悟空…”金蝉双手摁住他肩:“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聪明,你连仅有的一点快乐都不肯给自己吗。” 快乐,从天界大军下凡那天,从你切心给我吃下的时候,就已经荡然无存了。事到如今,焉敢再提快乐。 “对不起,我也很想跟你一起演,但是我没办法。”孙悟空蹲下身子:“我一想到花果山,我就…痛到难以喘息。” “金蝉,我要求你一件事,你救救花果山。”孙悟空冲他原地跪下:“我求你…你能办到的,他们只是一叶生灵,他们没有任何错,还有你帮她取名的青莲…她还没有人身…” “好好好,我帮你。”金蝉扶他起身,孙悟空执意不肯,金蝉便与他一同原地跪下,问:“你告诉我,怎么帮?” “你助他们往生。”孙悟空目光灼灼。 “这太难了,光是收拢魂魄就不知要多久。”他安慰道:“等你出去,我们再…” “不必。”孙悟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我听说地藏菩萨有一眼往生泉,可用鲜血融合,只要足够有耐心,可以将无依无靠的孤魂一缕一缕收起来,送往生关投胎。我难以脱身,我请你去,求他要往生泉水,你无论如何也要求来。” 金蝉见他坚决,道:“我会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花果山,毕竟…该为此负责的人,不应是你,而是我。” “是,所以你做的,都是还我的。”孙悟空伸手推他:“那你去啊,你现在就去。” 金蝉不动,看着他的神色全是心痛。 孙悟空垂下了眼睛,被他眼神逼的松了口:“八卦炉已有裂口,我不会死的,你应该知道,我的法力本就属火,火并不能伤我,只是烟气熏入肺腑,很难受罢了,若是强忍,也不算什么。” “你耗费法力设出结界,并无多大用处。我不说,不过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说着,孙悟空拉起衣袖给他看,并无烧伤的痕迹。“我还要出去杀你师父呢,已经过去十天了,三十九天后你再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假的,但我好爱这里。”孙悟空低下头:“我是真的…好想永远留在这里…” “金蝉。” “嗯。” “我还想再哭一会儿,你不要哄我,好吗。” “好…” 八卦炉内,孙悟空借着巽位一缕清风,盘腿而坐,静待法力恢复。金蝉则顺着破口钻出,一头闯入幽冥中。 “师兄——。”金蝉边喊边跑。 “师兄。”地藏菩萨默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这深入骨髓不敢忘却的称呼,多么久远,久远到,自己听了都有些恍惚。 他双目微笑,颔首道:“前些日子听闻金蝉尊者失踪,现尊者来此,我不曾远接也就罢了,还听尊者叫了一声师兄,真是折煞我了。” 金蝉说明来来意,跪地不起,磕头如捣。 “你先起来。” 金蝉执意不肯,地藏菩萨道:“我知道,你是受人所托,我这里有往生泉水,收集枉死魂灵,可使他们忘记怨念,重新转世,你可拿去使用。” “多谢兄长!”金蝉大喜过望。 “且慢言谢,此水并不白给。” 地藏王道:“我听说你诵经万卷,超度了砯崖孤魂,你的灵魂有我要的善念。”地藏王灼灼看他:“你也知道,往生仙池是我凝聚生平之力所养护的心血,我要你的一魂一魄来换,扔进池底,以滋养仙池…” 金蝉不等他说完:“我答应兄长。区区一魂一魄不算什么,请取刀来。” 一柄雪刀递上,金蝉顺着胸口那道旧伤割开,调动法力,金波蔓延,一魂一魄取出,他已满头大汗。魂魄置入杯中,双手捧上,道:“多谢兄长,兄长大恩,我九死难报。”说罢,将池水变做一青囊,揣入怀中,告辞去了。 十点阎君不知何故:“菩萨,你收集的仁慈之魂何止千万,又为何非要他的魂魄。” 地藏菩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道:“金蝉此去,必然与世尊断绝恩义,以他二人的性格,金蝉若死了,转世之人为世尊主导,他便永远脱不开世尊手心了。我取此物,指望日后有缘,他再来找我讨要吧。” 人间,东海之畔傲来国。 两个猎户相伴,边走边谈。 一个说:“那花果山荒芜了将近三十年了。” 另一个道:“是啊,我听我父亲说,那山上曾住着一个猴妖,后来,猴妖被天上降下的神兵烧死了,这山也就荒芜了。后来,山上有些不曾烧死的猴子们,三十年繁衍子孙,现在已有了些生机了。” 一个说:“山上还有猴子?那你我何不猎些来?” 另一个道:“这可不敢,那座山上,怨灵无数,还有一只青衣女妖,只要是猴属生灵,都安然无事,若是旁人上山,那就会被怨灵生生撕碎,已经有好多猎户见识过了…” “有这等事?” “是啊,听说那都是猴妖的小兵小将们,受命保护此山,生死不计…”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走远了。 金蝉来至东海之畔,长风拂面,海浪弥天,他席地而坐,割开手掌,血液流入青囊中,半晌,化成万道灵光,直冲天际。 地藏菩萨其人,不通武功,不爱法术,唯一执着的事就是修炼这种往生池水。 天上三十天,地下三十年,金蝉昼夜不敢懈怠,十年之间,一点点收拢了两万七千游魂孤魄,全部送往生关。 又十年,小猴子们在家见到一个奇怪的人,是个和尚,口耳相传,都跑来看和尚。 这人不分寒暑,拿着铁锹,一锹一锹的铲那硬邦邦的土,没日没夜的植树,好像不知疲惫。榆柳松楠,桃李枣梅,不拘什么,他都要种进去,引东海之水浇灌,种的半个山头草木青青。 不多久,小猴子们便跟着他一起种,它们的力气小,便种些奇花香草。和尚是个爱玩笑的人,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逗小猴子哈哈大笑,日复一日,渐渐的,小猴子们已把整个山头全铺满花草,再有十年间,重整花果山不难。 再十年,金蝉在山上见到一个青衣裹身的女人。这女子面罩轻纱,叫他“和尚”,他叫这女子“姑娘”。 姑娘问:“大军压境之时,你去了哪?” 和尚答:“我贪生怕死,逃了。” 姑娘问:“那为何又回来?” 和尚想了想,道:“赎我罪愆。” 姑娘问:“你的手怎么了?” 和尚看了看残缺的左手,漫不经心一笑:“残了手,随了心,值了。” 他二人看起来疏离又淡漠,姑娘看和尚的神情,像是看仇人。但是他们却每天做着同一件事。十年间,他们走遍七十二洞,凭着记忆,还原了每一洞府的楼阁台榭。 人间三十年里,他在等孙悟空冲破枷锁而出,还他一座原模原样的山。 ----
第46章 桃李知我念 金蝉到花果山的第三十五年,山上已然松柏森森,桃李成林。再等几年,它们便会长成参天大树,让花果山上再次花果飘香,焦黑的痕迹将不复存在,慢慢的,他就会忘记那场劫。 这一千棵树上的桃子明年才会成熟,今年又结了青涩的小果,金蝉坐在山巅,一口一口的咬着吃,一群小猴子围着问他甜不甜,他眉梢一挑,笑眯眯答,当然甜。小猴啃了一口,吐着舌头甩甩尾巴跑了。 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有又大又甜的桃子,他不吃,偏吃又小又青的,不嫌酸还说甜。 这里有七千棵桃树,分十年种下,记得第一棵树第一次结果的时候,金蝉喜极,竟不曾察觉脸上湿迹,一抹,原是落了泪。 人间的光阴冗长而悠远,金蝉独居于此,得以慢慢回想自己和他相对的十九年。 十九年,在自己三千岁的生命里实在太短了,短的恍如昙花。但又好像特别长,长到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唯独这十九年清晰如昨,自己的脑子被这十九年占据了,这样的认知让金蝉心满意足。 甫一见面,是他习武受伤,不肯给人看见,独自躺在小河里清洗血迹。自己怜他年幼懵懂,一把将湿淋淋的猴子捞出水面。捉住猴子纤细的手臂一看,才知他浑身都是大片大片的瘀伤,猴子却满不在乎的笑着,一双纯粹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奇的问自己的名字。 猴子告诉他,自己不叫猴子,自己有名字,叫孙悟空。孙悟空说这话的时候,胸膛一挺,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漫天璀璨星子,点点波波,全是自豪。 悟空贪玩,精力充沛,好像永远玩不够似得,一有空便往深山处跑。 衣服时常刮的破烂不堪,他不会缝,笨拙的用线凑合连住,便套在了身上,显得七扭八歪滑稽不堪,别人笑他,他也不在乎,也听不懂别人真正嘲讽的意思,他只知道咧着嘴巴大笑,像个小动物一样,蹦蹦跳跳,爬树,荡秋千,摘桃子。 其实他本来就是只小动物嘛,他还挺懂得客气,会把特别红润的大桃子送给自己,自己吃那个相对青点的。 可能是十一年来,桃子吃多了,牙疼,连着心也疼。 年幼的孙悟空纤细的身躯承担起了山中大多数的活计,挑水,砍柴,扫院,而他的师父明知此事,却装作不知,默认。看着他不论酷暑严寒,天天练功受伤,摔跤,又不服输的爬起来继续练习的时候,心不可控制的疼了。 孙悟空那纤细的身体里,藏着坚如磐石的勇气,不在乎累,不在乎疼,不在乎冷语流言,唯独在乎的是,不要伤到他足下的蝼蚁。 心疼真是种奇妙的感觉,三千年第一次拥有,涩涩的难受,连着眼睛也难受,可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却又甜丝丝的,好像桃汁流进心里。 都说孙悟空本领齐天,实际上他小时候笨得很,其实说小时候也不对,因为他现在也没有多大。那时的悟空大半年背不下一本书来,终于被他师尊考校时发现,狠罚了一回,一双毛绒绒的手心被抽的通红肿胀,可怜兮兮的跪在院中,拿着笔认真的抄书。 早这么认真多好,省多少板子。金蝉叹口气,躲在了树后,等到后半夜跳下树枝,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问他,原来十个字里有八个根本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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