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声胜有声。 从老皇帝那复杂的态度之中,江辞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并且知晓了真相。 毕竟对晚年无差别发疯创人的刘老登而言,能够叫他露出如此复杂情绪的,有且只有...... 天旋地转间,江辞感觉自己似乎是落到那银甲小将的怀中。 有什么被塞入到了自己的口,入口即化被汇入到那四肢百骸,直叫江辞心中一阵惊惶。 不过短暂的惊惶之后,江辞却又似乎是闭了眼,认了命。 选择躺平。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忍忍得了呗。 就像后世某位名人说的,生活就像一场那个啥,既然不能反抗,那么便只有选择躺平? 不就是太岁肉吗?又不是没吃过。 只是出乎江辞预料的是预想当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又或者说并不是如同此前那般,有急剧的疼痛侵入到灵魂及骨髓。 反倒是江辞的脸蛋遭受到了戳弄。 于是江辞睁开了眼,正见一张年轻且意气飞扬的面庞。 有笑容从那小将的面上生出。 那似乎是一个极热情与飞扬的、意气风发傲视一切的笑容。 然后在下一瞬间,江辞听到了老皇帝的心声。 【是冠军侯啊!这是朕的冠军侯!】 老皇帝的目光转向了将自己抱在身上的另一个人影,心声似乎是有几分哽咽。 【仲卿。】 卫青,字仲卿。 所以这当真是帝国双璧,是从亡者的国度中归来的卫青和霍去病吗? 心中的猜测仿佛是得到了认识,然而江辞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与欢喜。 恰如同刘彻成就了卫青、霍去病,成就了卫氏一族的荣耀一般,其实就某些方面而言,这对舅甥是在同刘彻相互成就。 若没有刘彻,没有刘彻宠幸卫子夫,那么卫青、霍去病无法拿到那施展才干的通行证。 便是锥在囊中,终有所成,亦注定了这必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至于刘彻,若没了卫青、霍去病......纵使因着帝王的诸多种种举措,朝堂上的人才就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但如卫青、霍去病一般者,又有几人? 你以为晚年的刘彻便没有想过再复制出一个卫青复制出一个霍去病吗? 但你看,又可曾成功? 莫说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难道景帝武帝便不曾给过李广机会? 一个符合汉世宗孝武皇帝时期特殊背景以及李广个人情况下的冷笑话。 一个匈奴士兵和一个汉朝士兵聊天。 匈奴士兵:我们将军擅长狼群战术,战场上我们的人越多就越强。 汉朝士兵:我们李广将军箭术无双,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最强。 再一个冷知识,李广的儿子其实是封侯了的,还是跟着霍去病立下战功被封了侯。 然后后来因为怨恨并打伤大将军卫青,被霍去病一箭射杀在甘泉宫狩猎行动里。 对没错,就是被霍去病给噶了的李敢。 所以纵使后世的示意文人们再如何感怀感伤甚至是想要贬低帝国双壁的人品等种种,但你不得不承认一点,那便并不是所有的外戚都是卫青、霍去病。 更不是所有的将军,都有着帝国双璧的才能。 便如同李广利。 秦汉之际的贵族上层们讲究事死如生,阳世的生命终结之后尚且还有着亡者国度的存在。 我们至今仍不知晓,当年迈且被病痛所折磨的老皇帝抱着手中的权柄不放,并且对太子、对卫氏做出打压之时,又是否想到过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当如何面对他的大司马大将军卫仲卿以及冠军侯。 毕竟不管后世人再如何的想要将卫子夫、卫青、霍去病与刘据之间进行分割,可事实上他们就是一个整体。 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是利益一致且共同进退的政治集团。 即便是霍光......当权势至于一定的地位,那么血脉重要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做为霍去病的异母弟弟,做为被霍去病亲自带到长安的霍家人,纵使霍光同卫太子一系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在原本的时间在线,在宣帝所经历过的前世当中,当东宫一系被武帝举起屠刀,那么剩下的力量所依附的便只会是霍光。 这是卫太子刘据身亡之后,卫氏一系天然的、最大的话事人。 霍光接收了这些,所以在武帝死后,在昭帝死后,在仅仅只当了二十七日天子的海昏侯刘贺被罢免,霍光同样被推动着将皇位重归卫太子一系。 归在后来的改名为刘询的宣帝刘病已头上。 至于昭帝年间的公孙病已立等谶语,很难说清楚这是否是在给彼时尚在民间的刘病已造势,又是否有着卫太子一系残余力量的参与。 暴怒之时的、只觉得自己的威严与权柄受到了威胁的刘彻似乎是不曾想过的,然而当灵魂与意识仿佛是被困在这幻梦之中接触到那久久不曾入梦的熟悉的身影,刘彻却又觉得无言。 不知当如何言说。 说什么? 说卫仲卿你的姐姐背叛了朕,竟然不去帮朕而是选择帮儿子造反? 还是说朕的太子因为小人的缘故,矫诏起兵现在流亡在外,生死不知? 抑或者是说卫子夫自戕在未央宫内,便连尸首...... 叫一位再擅长于权术不过的、极度刚愎自用且极度自我的帝王承认错误无疑是很难很难。 事实上在有选择与替代的情况与前提之下,汉武帝刘彻从来便不是一个长情之人。 便如同武帝一朝的丞相。 对于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人才而已,便如同地里的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一个不满意? 杀了换下一个便是。 可是武将......能够打匈奴能够开疆扩土能够实现他之雄心壮志打出大汉国威与骨气的武将......李广利的失败似乎证明了这并不可被复制。 更不必说,帝王的真情虽然少,但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刘彻或许并不在乎当世人的看法,但他在意身后名,在意他的祖宗基业,在意......老皇帝似乎想要说出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言说。
第77章 第 77 章 江辞于内心里撇了撇嘴,并没有对老皇帝那仿佛是欣喜与激动,又仿佛是怅然若失的语气发表出任何的看法与感叹。 只是回望向那只戳着自己脸蛋的手的主人,然后不期然的撞向一双眼。 那是一双似乎足以将所有的光芒敛尽的眼,眼中并没有任何光彩与色泽。 望之不类生人。 于是江辞陡然意识到,这位冠军侯,或许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而言,将之称为诡异更加合适。 只是江辞的内心当中并没有过多的害怕与惊惶的情绪存在。 又或者说从卫青、霍去病的身份被老皇帝的心声揭露那一刻开始,江辞内心里的不安便因此而褪去,唯余下一片安宁。 以及淡淡的感伤。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好像你如果面对的是一片坟场那么你肯定会害怕,可要是你所面对的是祖宗、是烈士的陵墓......只要不做亏心事,又如何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呢? 至少江辞是不怎么害怕的。 甚至是惋惜。 惋惜少年英才霍去病的英年早逝,惋惜在霍去病、在卫青死后,卫太子刘据以及卫氏一系的悲剧。 甚至惋惜于,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将军,已经不再是生人。 发现异样,认识到这一点的并不仅仅是江辞,还有老皇帝。 即便老皇帝早便已经知道,他的大司马大将军卫仲卿也好,冠军侯霍去病也罢,早便已经作古。可是当刘彻的目光落到卫青、霍去病的眼并且再度意识到这一点时,这帝王只觉得有什么如同那从指间飘散的流沙一般...... 一点点的从掌中滑走,再没有痕迹。 然后下一刻,即便想要说出些什么,但事实上不过是有心无力的老皇帝便听到了卫青开口,仿佛是在对霍去病说出言语。 只是那样的声音却又似乎并非是从卫青的喉咙口吐出,而是回荡在空气里,带着某种独特的、仿佛是极特殊的节奏与韵味。 “我们当离开了。” 于是那位以指尖戳过江辞脸颊的冠军侯小霍将军再度捏了一把江辞的脸颊,而后将其放入到那女囚的怀中。 这似乎是无征兆与无来由而来,却又似乎是无征兆与无来由而走的舅甥由近及远,向着黑暗之中走去。 有声音隐隐飘散,传到江辞的耳中。 “小孩子的脸不可以乱捏。” “我知道了,舅舅。” 似乎是卫青在对霍去病做出批评与教导,而霍去病有些不在乎与不以为然。 几乎只是寥寥数语,便足以叫老皇帝在脑海中回忆过曾经的过往,并且找出相对应的场景。 只是老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卫后,更没有了...... 从没有哪一刻,老皇帝是如此想见到太子,想到他曾一度寄予厚望的帝国的继承人。 卫青与霍去病似乎是已经彻底融入到黑暗之中,彻底走远。 于是这牢狱之内,时间仿佛因此而恢复到流逝与正常。 那俩女囚亦似乎是从那久远的幻梦中醒来,恢复成活人的表现与模样。 建章宫外,披着老皇帝皮囊,久未见过故人,还是这般年轻谨慎模样之下故人的宣帝轻笑,开口,对着霍光问出仿佛是极致命的问题。 “霍卿啊霍卿,你可愿做周公?” 霍光的呼吸与步伐仿佛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乱与停顿,而后恢复到正常。 对着宣帝,又或者说他以为的帝王俯首,表示效忠。 宣帝对霍光的情绪无疑是复杂的,只是就在这重活一世的帝王想要做出更多的试探,又或者说想要以现下的身份,做出些什么的时候,于下一瞬间,宣帝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原本的身躯之内。 回到了那牢房之间。 【所以刚刚,是孝武皇帝进入到了这具身躯吗?】 短暂的适应与沉默之后宣帝在内心里发出疑问,寻求着便宜老弟江辞的解答。而江辞对此,同样给出肯定的答案。甚至是将卫青、霍去病的来访,对着宣帝告知。 以致于宣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内心里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道: 【或许,他们对我们其实并没有恶意的,不是吗?】 江辞无言,短暂的沉默之后终是开口,做出疑问。 【为什么会这样以为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前辈和亲人?】 还是隔了几辈的亲人。 然而宣帝却是在内心里摇头,给出答案。 否定的答案。 【不。】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这是卫大将军和冠军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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