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时刻,任安终于是察觉,在太子与皇帝之间想要明哲保身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愚蠢,又是何等的自视甚高,将自己看成是了一个东西。 “您......您是来处置我的吗?” 仿佛是终于将一切想通的任安如是言,于那当是从亡者的国度所返回的大将军的目光之下,语音干涩,发出如是言语。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惶然。 “当真是晦气!” 长安城南,小侍从战战兢兢的填下最后一点土,搓了搓手,暗道一声。正准备叫上同伴,一同离开,便见其身形僵直,目光直愣愣的望向远方,仿佛是失了神智。 心中的警兆在一瞬间被拉响,拉满,那小侍从顺着同伴的双眼与目光而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小亭之上,似是有女子背对着他们,且歌且舞。 身形婀娜,秀发如云,于那惨淡的月光之下,仿佛是神女下到凡间。 然而一举一动之下,却又仿佛是充满着诡异与不协调,带着某种堪称是古怪的节奏。 恰似是人死之后将要奏响的亡曲。 心仿佛在那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小侍从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终是一推旁边的同伴,道一声跑啊! 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侍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马车之上,驾起了马车,向着长安城中而去。 那同伴似乎跟在小侍从的身后,同样上了马车,向着长安城中逃命。 危机仿佛是因此而解除。 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却并未因此而安定下来。而人在不安与仓皇之中,总是要说出些什么的。 小侍从开口,不知是没话找话,还是单纯的想要内心里紧张与不安的情绪道: “我们今天埋下的这位,之前可是顶顶天的贵人,是皇后娘娘呢!” “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听说这位皇后娘娘可是歌女出身。” “不过那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朝身死,便连后事......” 小侍从年龄不大,平日里更不是什么擅长于言语之辈。 很是遭人排挤。 所以在黄门苏文苏大人点人将自戕的卫后送到宫外安葬之时,被人推出来。 只是今日不知是谈兴所至还是某些话在口中憋了很久,又或者某些莫名力量的影响。 小侍从满面唏嘘口中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好似是没有穷尽。 此一路似乎再没有其余的事情发生,只是今日的长安城的夜里,仿佛是极是安静。 安静到恍若是一座空城。 再没有半点的声响生出。 又或者说那声音总是有的,只是因为某些存在的到来,而变得静悄悄的。 蛰伏起来,不敢生出半点动静。 一路紧赶慢赶,马车终是至于宫门之前。 小侍从长舒一口气,心情放松间,却又有几分意外。 只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心头的疑惑浮起却又被压下。自然是不曾察觉到,本应当守卫严密的宫禁之前,似乎没有半点的人影存在。 大开的宫门仿佛是一座蛰伏起来的、择人欲噬的巨兽。 想要将这世间的所有吞噬。 “到了,下来吧!总算安全了。” 小侍从如是言,率先下了马车,在他的身侧,在眼角的余光里,有一只素白的手从那马车垂下的帘幔间探出。 指若削葱,手似柔荑,甫一出现,于冷白的月光之下,便仿佛能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这小子的手,什么时候竟然这么白、这么好看了? 脑海中有淡淡的疑惑闪逝。下一刻,那车帘被掀开,呈现在小侍从面前的,是......是一张脖子上分明还在不断流血的,温柔且恬静的面容。 鬓发如云,神情淡漠且宁静。 对着小侍从缓缓竖起食指,以指抵住了唇。 “嘘——” “叮叮当当,海螺烧香。粗米细米,大米小米......” 经由郡国在长安府邸临时所设置的、关押俩位皇曾孙的官狱之内,有风吹动烛火,仿佛是极欢快的童谣在整个官狱当中回荡。 直叫人毛骨悚然,心中升起浓重的不安与不详。 那声音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起,飘荡在耳边,回荡在脑海。 足以叫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为之而被拉紧。 这似乎是一首要做出选择又或者找出什么人的,类似于点兵点将的童谣。 “......就是你个黑老鬼!” 伴随着最后的童谣声音落下,选择于此做出。暗中的野心家与阴谋者同样显露出身形来,被那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存在抓住。 而后一点点的拆吞入腹。 成为祭品。 一阵极细微的声响,一声尖叫。 足以叫人牙齿酸痒的、仿佛是咀嚼的声音。 等到火把举起官兵与狱卒们鱼贯而入向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而来,所见到的便是两位戴罪的皇曾孙恬淡的、仿佛是睡着的、且睡得极是香甜的面容。 屋内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还是有的。 有仿佛是要给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食用的、被盛放在碗中的米糊被泼在地面,泛着诡异且青黑的、幽幽的冷光。 “来人,查下去,今晚当值的、负责饭食的、出入过这房间里的都有谁?” 巫蛊之案后,被老皇帝从地方调到中央并且负责追查此事的丙吉脸色铁青,对着众人做出安排与吩咐。而后自然而然的将一旁安睡着的刘病已抱起,对左右道,选俩个老实忠厚的女囚,专门负责照顾皇曾孙。
第62章 第 62 章 探查究竟是谁人出没在这临时改成的牢狱之中,又是谁人想要对两位尚在襁褓之中皇曾孙动手,自然是应有之意。但找俩个女囚来专门负责照顾所谓的皇曾孙...... 丙吉话语说出,自然遭到了下属拐弯抹角的提醒与反对。 毕竟皇帝陛下的年老昏聩虽然几乎是有目共睹的,政令的更改与更易同样在那一夕之间,并没有个准。可是长安城中,东宫一系的血尚未曾干,那些帮助过太子或者同太子有关系的,大多实实在在的遭到了清算。 两位皇曾孙虽然被保下命来,可是未来的日子,似乎同样到了头。 无法再被恢复原本的、尊贵的身份。 既然是如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到看护的职责便罢。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他们用心的做出看护? 若是那位逃亡在外的太子殿下能够翻身便罢,要不然有着诸位皇子与皇孙的存在。两位皇曾孙,实在是掀不起风浪,更不足以对他们日后的生活,生出任何影响。 而以现如今的形势看来,那位太子殿下,是决计翻不了身的。 更不必说,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想着斩草除根彻底将俩位皇曾孙的性命抹去。 只是从卫子夫一介歌女深受武帝宠爱开始,至卫太子之乱中那些同卫氏相关的、紧密相连的人员或是在此之前便已经死去,或是叫老皇帝干掉...... 卫氏对这个老刘家天下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抹去。 人生百态,这长安城中既然有任安这等受卫氏大恩,关键时刻来临之际却同卫氏划开界限之辈。自然同样有不畏强权,秉承心中正义践行自己品行者。 如冒死上书的壶关三老令孤茂,又如这临时被想起且地方被调到中央的丙吉。 丙吉悲悯且同情太子的遭遇,更怜惜这无辜被收监的两位皇曾孙。 自是不愿更不想对此置之不理,而是义正词严的敲打了诸看守,又换了干净宽敞的房子给两位皇曾孙。安排下去,使人打起精神,莫要使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如是种种者自不必说,一番喧闹嘈杂之下,原本诡异且莫名的气息仿佛是被冲散。而在后半夜中,在这临时被设置的监狱里,诡异事情与童谣同样未曾再出现。 但这并不代表一切便安静与平复下来,再没有意外。 丞相府上,刘屈牦同李广利依依惜别。确认过眼神,显然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有眼睛隐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底,并且记录。 做为军旅之人,纵使是同帝国双璧不可同日而语的军旅之人,李广利本应当对此有所察觉。 只是仿佛是有什么遮住了眼蒙蔽了耳,以致于刘屈牦也好李广利也罢,俱皆是对此一无所觉。 没有半点的查探。 影影绰绰间,周遭的一切仿佛尽皆是在被扭曲,被拉长,被变幻成全然不同的形态与模样。 张扬着狰狞的阴影与触角,一点点的对这帝国的心脏做出蚕食。 然而这俩人却似乎沉浸在大事降成的喜悦之中,又或是酒意上头,便连思维与思想同样变得迟钝。 “还请君候能够于陛下面前早日进言,早早地以昌邑王为太子,将国本早早定下。” 值此卫太子虽然起兵,却流亡在外。而朝野上下,则是在君王举起的屠刀下惶惶然不可终日,不知当如何是好之际,李广利本应当谨言慎行,极力将卫太子打落到谷底。 不过李广利显然是高兴,太高兴了。 兼之喝了点小酒,酒意上涌。于那分明是再诡异与莫名不过的目光及氛围之下,便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语,对着前来送行的刘屈牦吐出。 “只要昌邑王能够成功被立为太子,将来登上皇位,君候您又有什么是值得担忧与忧惧的呢?” 恰如同年老且昏聩的帝王所想的一般,从龙之功,又有谁不想要、不想搏上一波的呢? 只不过当帝王对储君生出猜疑与打压当原本再是亲密与尊贵不过的父子之间渐行渐远。不可避免的,那些原本不曾被帝王纳入到考虑当中的选择,便会自然而然的生出野望。 更不必说那些选择背后所拥有的,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的力量。 李广利口中的昌邑王正是他的外甥,是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儿子。 相较于后人所以为的,刘彻为了替那刚出生不久的幼子铺路,所以方才对原本的卫太子做出打压。无疑,当卫太子被干掉之后,昌邑王对太子之位、对皇位的角逐,要远远较之以刘弗陵更有竞争力。 毕竟国赖长君,一个出生没多久且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立不立得住能不能成功长大尚且两说。又如何同他成年的兄长,展开竞争? 反倒是昌邑王......不仅自身已经成年,母亲死在最好的年华,在老皇帝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便是其身后的势力...... 当做为卫氏中坚人物的霍去病、卫青先后死去,公孙贺等因牵连巫蛊而被老皇帝诛杀。 直至此刻,在朝野中获利最大且最占据力量的,当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看不分明吗? 于李广利这位外戚而言,接下来所要等待的,便是昌邑王被立为太子,以及......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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