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真的,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 若非发生了非常特殊的事情,朗姆这种多疑的家伙绝不会与自己的属下见面,但是最近一切风平浪静,又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在到达朗姆所在的基地的过程中,波本心中一直转悠着这种不详的念头。在那种风格更为古典的、遵循着三一律的原则的戏剧之中,这样不详的预感总会成为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契机。 但是现在仿佛一切和平时都没有什么两样……波本走入了基地的大门、接受了门口安保人员的盘查,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样的盘查并不是为了没收这些经常杀人放火的组织成员身上的枪械,而是为了检测他们是否是本人、以及身上有没有携带针孔摄像机、追踪器或者窃听器之类的玩意儿。他很快通过这个关卡,继续向基地深处走去,那些他熟识或者熟识的组织成员在看见他的时候向他点头,称呼他为“波本”——这是他权力的体现,而为了这样的权限,他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 然后又是那条熟悉的、昼夜不息地有安保人员在巡逻的走廊,基尔……不,本堂瑛佑的血曾溅在这条走廊的地板上,但是现在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属于波本的那间办公室的门的缝隙之间可能还剩下一些微量的血迹。 这位公认的狡猾的组织成员在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大门之前站定,门后的房间里此时此刻应该坐着朗姆。 波本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门里的人说道,从声音来听难以分辨对方是否有什么异常。 于是波本推门进去,朗姆就坐在宽大舒适的办公桌后面,此人很少会真的在这地方现身,以至于他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比起一个黑帮老大更像是个成功企业家——的画面看上去有点滑稽和不协调。朗姆的电脑开着(基尔就是为了那台电脑里的东西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而电脑里的内容现在正在公安的技术人员手中),屏幕亮起的光芒照在这个阴沉、神秘的独眼男人逐渐老去的面孔上面。 朗姆用非常随意的神情扫了波本一眼,他的嘴唇扭了扭,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下午好,”他说,“降谷警官。” 办公室中安静了一秒钟。 波本的右手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何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安静的凝视着朗姆,脸上没有任何能够泄露出情绪的表情。 空气中满是焦灼的死寂,片刻之后,朗姆轻轻地嗤了一声。 “坐吧,降谷警官。”他随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把椅子,“站在那纠结要不要对我拔枪挺没有意思的——你难道不是应该从发现上次和你们的人火并中死掉的那些家伙都是CIA的谍报员开始,就应该确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这话说得完全没错。是波本把板仓卓的事情告诉日本公安的,他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公安夺取板仓卓的行动,但是对那些细节一清二楚……黑衣组织置身于任务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何全身而退,公安却和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美国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这是黑衣组织在洞悉了一切之后布下的局呢。 当然,再结合之前四玫瑰奇怪的挑衅举动…… 波本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走上前去伸手拉开椅子,坐在了朗姆的对面。 朗姆很显然对他会做出的选择并不惊讶,他平淡地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胆识的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波本闻言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是懒洋洋的、游刃有余的。那是个属于黑衣组织中罪无可赦的杀手的笑容,而不是一个属于正义之士的微笑。“先揭穿别人的隐藏身份,然后再一本正经地要收买对方吗?这稍微有点晚了啊,先生。” “不,这其中没有你想得那么多阴谋诡计,我只是在叙述事实而已。”朗姆慢吞吞地说,这个时候他倒是勉强压抑住自己急性子的本性,没有立刻开门见山地进行这段谈话了,“我对你的评价难道不正确吗?我猜,早在好几个月之前,你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吧?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像是惊弓之鸟一般逃窜,或者在压力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就好像基尔一样。但是你没有,你还在留在这里,为这个组织效力,就好像你对真相一无所知一般……这样的行为,如果不用‘很有胆识’来形容,就只能被称之为鲁莽和愚蠢了。” 而波本没说话,他的嘴角上依然挂着那个冷冰冰的、仿佛满不在乎的笑容。作为一个擅长收集情报的组织成员,在为组织刑讯某些人的时候,他往往也是这样微笑的。谁能想象得出这样嗜血的表皮之下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呢? “……多么勇敢啊,为了自己所效忠的机构付出了这样大的牺牲,虽然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但是依然冒险留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朗姆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扫了对方一眼,“波本,你在组织的这些年里,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 波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朗姆,他的眼睛在半明半暗之中呈现出一种非常微妙的灰蓝色,就好像笼罩在冬日的雾霭之中的湖面。如果面对这样的话的人是“降谷零”的话,他可能是会在这种诛心的话语中露出什么破绽的,但是现在参与这段谈话的人是“波本”,所以他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就仿佛真的对那些已死的人毫不在乎。 “现在再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朗姆。”他很是平静地说,“我还以为你没有在我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杀了我,而是把我叫到这地方来,至少是想和我谈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呢。” 朗姆微微地坐直了身子,然后他说:“我要和你谈的就是有价值的事情——对你而言最有价值的事情。你已经付出了如此多的牺牲,肯定不想你和你所在的那个机构的全部努力付之东流吧?” 波本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慢慢地说:“啊,所以说你是想说……” “我是想说,”朗姆异常坦然地承认道,“在某些方面,我们可以合作,降谷警官。” 而坐在朗姆对面的金发的年轻人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想要从其中找寻谎言的痕迹。 ——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恐怕有个阴谋藏在降谷零不知道的地方,有个陷阱埋藏在他看不到的黑暗里。在目前的对决中,黑衣组织完全站在上风,组织把FBI逐出了日本,让CIA和公安双双吃了大亏,谁输谁赢应该一目了然才对……但是这个时候,朗姆却主动提出和公安合作? 这又不是大厦将倾各奔东西的时候,朗姆没道理忽然放弃自己在组织里的权力和地位,还是说,在降谷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什么其他变故发生了? 但是,无论他在心中进行了怎样的思量,最后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你或许不应该跟我说这个,”波本深深地看了朗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这暴露了很多真相。” 组织本身似乎没有出问题,但是朗姆却向倒戈与警方合作——然后必然会谋求一些安全脱离组织的方式之类的,这些会背叛自己的组织的人想要的都是那些东西。这或许说明…… “而你则对我充满了不信任,你会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忽然提出合作的建议是别有所图。”朗姆回答道,“我大胆地猜测,在板仓卓那次的‘事故’之后,你身后那些负责做出决策的人还那样能沉得住气,是因为他们在别的方向已经获得重大进展了?” 在这样的问题之前,波本当然选择保持沉默。 朗姆看了波本一会儿,就好像从他的沉默之中得到了那个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朗姆笑了起来,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看的笑容。然后他说:“……啊,难道是因为你们以为已经能抓住我们了?——或者更直白地说:你们以为凭你们收集到的正经,已经足够能抓住‘那位大人’了?” 以下是降谷零不知道的事情:降谷零不知道本堂瑛佑在垂死之际交给他移动硬盘的举动被野格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件事日后也被贝尔摩德告知了朗姆;波本不知道那个移动硬盘里的东西是Boss希望他看到的东西,不知道那些东西在若干年前就已经为他准备妥当,只等着有一天通过某种途径交到他的手里。 他不知道这些秘密,所以只能在这个时刻在内心惊异于朗姆奇怪的自信心,以及更为奇怪的违和感:如果朗姆笃定他们不可能抓住有关于“那位大人”的蛛丝马迹,又为什么要在这关头与他们的敌人合作呢?这似乎进一步证明了降谷零的某些猜测。 但是这一切依然只是猜测,所以在这个时刻,他只能向对面这个阴险的老人露出微笑:“我们能不能做到……还未可知呢,朗姆。” “不,别把你们的敌人想得太过简单了。”朗姆冷冰冰地哈了一声,他秃鹫一样阴沉的视线就冰凉地落在波本的脸上,“在丛林之中,捕猎者和被捕猎者的身份全都模糊了,你以为你已经咬住了对方的尾巴,但是却可能因此踏入更大的险境。板仓卓的事情还不足以给你们教训吗?而我——就坦白地说吧,我的价值在于,我知晓的一些情报是别人不可能知晓的,你从组织任何一个其他高层成员、从任何一份文件里都得不到那些情报,因为那些东西只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如果你和你所在的机构知道了那些情报,可能能让你们少付出一些血的代价。” ——血的代价。 波本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 降谷零还记得医院的加护病房外的走廊上的场景,病房的门紧闭着,残破不堪地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愿意见他。 “相信我,如果真心要谈合作,我没必要在这上面撒谎。”朗姆继续说下去,“你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自然不希望你的任务功亏一篑对吗?把我提出的建议转告给你的上司吧,我会保证你能如愿把这个组织连根拔起……你看,发生在这个国家里不如意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日渐增高的谋杀案案发率也好,那些无所作为的政治家也好,当然还有序审法庭[1]那样的司法制度也好……降谷警官,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这样的人无法改变的,但是如果你愿意合作的话,这次你可能可以把某些罪恶从这片土地上铲除出去。” 波本微微地弯了一下眼睛,从嘴唇之间吐出一声轻飘飘的冷笑:“你真是不适合说这种光辉伟岸的词,朗姆。” “但是你却没有更多的选择,年轻人。”这位组织的二号人物这样慢悠悠地回答。 降谷零不可能拒绝他的提议,朗姆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降谷零这样的人心中恐怕真的有个把黑衣组织这样的存在彻底铲除的梦想;而降谷零的上司们更不可能拒绝他的提议……因为如果能得到叛变的组织高层的协助,他们就更有可能从这个组织里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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